柳晴的爸爸在家,開門看見外麵一身雪氣的潘木,急忙忙拉他進屋道。


    “小木,天這麽冷,怎麽到這兒來了?來來來,趕緊進屋,別凍壞了!”


    肩頭上那隻溫暖的手仿佛是燒紅的烙鐵一般,燙得潘木連腰都彎下去。素來最是吃軟不吃硬的人有點瑟縮地道。


    “謝謝柳叔!我……”


    潘木進屋,目的還未吐露一個字,柳晴的爸爸便又是拿鞋,又是把他往桌邊讓。


    “小木留下來吃飯啊!我正做呢!晴晴!晴晴……”


    柳晴爸爸扯著嗓子朝一間臥室喊,潘木套著拖鞋,被拖著坐下後又立馬站起來,道:“柳叔,不用麻煩了!我過來找柳晴有點事,說完就走。”


    柳晴爸爸不高興了,又讓潘木坐下,語氣強硬道:“那不行!來都來了,趕緊坐著!”


    硬氣兒繃不上幾句,柳晴爸爸便放緩了臉色問道:“小木啊,不是叔叔愛管。再有半年,你也要讀高三了。現在應該抓緊所有的時間,把以前落下的功課補上,爭取拿一個好成績,上個好大學。你這孩子腦瓜聰明,以前……唉!”


    想想潘木的家庭,柳晴爸爸連評價都沒一句,隻有一聲長歎。


    不過,這孩子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現在,有好心人資助你,學費生活費都給你包了,你可不能讓大家失望。就聽叔叔的話,以後別再出去擺攤了。晚上安穩睡覺,白天認真聽課。以後有出息了,遠遠地一走,再不要管這裏的一堆破人破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去。”


    潘木兩隻手交握著隻是點頭道:“嗯,柳叔你放心。我在出手裏最後的一點貨,這點賣完,以後就不會再去進貨了。”


    “那就好,那就好……”


    柳晴爸爸一臉欣慰,突然想起菜還在鍋裏,連忙跳起來衝進了廚房。看了下火,又把頭從門縫裏探出來,對著柳晴的房門叫:“晴晴啊,趕緊出來吃飯了!”


    果然人以食為天,柳晴在房間聽到了潘木的聲音,卻還是出來了。隻是,她卻並不在桌邊坐下,而是徑自去了廚房。


    指指湯鍋的位置,柳晴爸爸對女兒道:“晴啊,先把湯端過去……你這孩子,這會兒在臥室裏幹什麽呢?小木來了也不知道出來,沒禮貌啊!”


    柳晴一言不發,眼角餘光瞥見客廳裏又站起來的潘木,端上湯鍋出去了。


    潘木想找柳晴說話,但廚房門開著,柳晴爸爸很快又端了菜出來,他實在找不到機會,便隻能先坐下。


    柳晴盛了一碗飯,湯也不要,夾了兩筷頭菜便道:“爸爸,我回臥室去吃!”


    “晴晴!”柳晴爸爸一皺眉,男人帶女兒就是這點不好,他到這會兒才發現不對勁。


    或許是自己把從前一些事講太多遍了的緣故,晴晴總是對潘木充滿善意。這還是頭一回,潘木到家裏,柳晴避而不見。


    柳晴垂頭捧著飯碗,眼眶已經紅了。


    潘木本來就還沒有拿起筷子,現在更是沒必要拿了。他站起來,對柳晴爸爸道:“柳叔,沒事,您先吃飯,我出去跟柳晴說句話。”


    換了鞋,套上棉衣出去,潘木不打算再進屋了。見柳晴將拖鞋底蹭得哧哧響著一步一步慢慢挪出來,帶上門,潘木道:“昨天電話裏麵沒說明白……”


    潘木隻講了這一句話,柳晴便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潘木有手機,是因為出貨進貨之類的事辦的。他的手機在鍵盤機子裏麵都算不得新潮。去年,取消了鍵盤的智能手機上市,爸爸給他們一人買了一個,潘木拒絕了。


    用著最老的機子,每個月幾乎隻交功能費,潘木儉省到連一點點話費都要計較的地步。可昨天晚上,他打電話跟她問了好幾回。


    她從沒有一天接到過潘木的好幾通電話,潘木從沒有主動來過她家……柳晴心中暗暗發苦。


    為著另一個女孩,兩天,潘木就破了兩個例。


    他不是心理受創,對所有人都拒之於千裏之外的嗎?他不是甚至有些厭惡異性的嗎?為什麽不可以對所有女生都一樣?單單有一個例外,又不是自己!


    “孔筱很關心你,問你到底怎麽了,這兩天都沒精打采的。”


    知道潘木要講什麽,柳晴卻也沒有打斷他。自虐一樣聽潘木把話講出來,又自虐地拿上下門牙磨著嘴唇。


    她眼眶還紅著,冷笑道:“她要你來問?又為什麽不自己來問我?”


    “她昨天下課的時候問過你了,你不是沒有理她嗎?”


    看啊,孔筱做過什麽事他都知道!每天中午怎麽吃飯的,上課時候手放在哪裏,什麽時候笑了,什麽時候皺眉了,他是不是都知道?


    那我呢?那我呢?我下課的時候在誰跟前?我和誰關係最好?甚至,我成績怎麽樣?這些事,你知不知道哪怕一件?


    柳晴在心中尖叫,一大顆眼淚滾下來,她狠狠一抹臉,賭氣一樣地喊:“我就是不要理她!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理她了!孔筱要是再問你,你就跟她說,說我討厭死她了!”


    柳晴的眼淚越流越多,朦朧的視野中,她發現潘木的眼神越來越冷。有點受不住那樣的眼光,柳晴撇過臉,手抓在門把手上,要進屋去了。


    “等一下!”潘木推住門,眼神對於柳晴來說簡直是冷酷的問道,“總要有個原因的。你到底是因為什麽突然討厭她了?”


    柳晴腦子裏那根理智的弦斷掉,她大叫道:“什麽理由也沒有!我就是討厭她!我從來也沒有覺得她好過!”


    潘木微愣,忽而冷笑道:“你真是一點也不值得她傷心!”


    不想再多問了,越問潘木越替涼溪覺得心寒。拉開棉衣口袋上的拉鏈,潘木今天來劉家好像還有別的目的。他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左右看看沒地方擱,便蹲下身,將信封放在門前的地墊上,道。


    “我今天來也是為了還錢的。柳叔幫我找房子,給我交了學費,那一回醫院裏的錢也是他替我付的。我仔細算過了,加上之前兩回還的,這些已經夠了。我知道我給,柳叔肯定不要,麻煩你還給他吧。”


    柳晴感到心冷,眼淚也沒了,一句話不知怎麽就衝口而出:“哼,你就這麽急著要和我們家撇清關係?我爸送你什麽你都不要,怎麽孔家資助你……”


    “晴晴!”


    柳晴爸爸推開門,喝止柳晴繼續說下去,可已經來不及了。


    “小木啊……”


    潘木搶先截斷了柳晴爸爸的話,道:“柳叔,抱歉打擾到您了,我這就先走了。”


    潘木走開,去等電梯。站在房門口的父女二人,見他眼盯著電梯門中間那條縫隙,連餘光也沒有再掃過來了。


    柳晴愣愣的,周圍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寂靜,可以讓人的頭腦迅速冷卻下來。想到自己說了什麽,想到那竟然是從自己口中飛出的尖酸言語,柳晴手腳發涼心發慌,再看潘木,已經看不見了。


    柳晴爸爸站在玄關處,柳晴又很是喊了幾聲,兩個孩子說了什麽,他實在是不能當作沒聽見。女兒的激烈尖銳是從沒有見過的,身為父親他感到驚訝。但見女兒回過神來抱著自己隻是流眼淚,便也舍不得說她。揉揉女兒的發頂,柳晴爸爸隻是溫聲問。


    “晴晴,你這孩子是怎麽了?”


    柳晴隻是哭,說不清自己是後悔還是難過。抹著眼淚回了屋,她聽到爸爸終是為潘木抱不平。


    “……怎麽能說那樣的話呢?咱們家和孔家哪裏能一樣嘛!小木是個好孩子,他還不是怕拖累咱們。”


    潘木那父親爺爺輩都是幹屠夫生意的親生母親,敢踢開柳家的門進來扯皮,她敢去踢孔家的門嗎?能找得著他都服氣。


    柳晴哭過了,最終也沒有跟父親說自己女兒家的心思。晚飯沒好好吃,覺也沒有睡好,第2天早上起來,便眼睛痛、胃也痛、頭也痛,渾身上下就沒一處好地方。柳晴爸爸一摸她的額頭,馬上便翻出了體溫計。


    這天,柳晴請了病假,沒有來上學。


    晚上漸漸能夠睡好覺,潘木上課時不再打盹,但難免開小差。涼溪的位置太顯眼,潘木向黑板上看時,視線出去回來,餘光都能掃到她。而既然掃到了,那便沒可能模糊處理,總要凝眸瞄幾眼才是。


    涼溪在掛心自己的朋友,經常要回頭看柳晴的位置。她今天晚上肯定會跟自己問:“晴晴怎麽沒有來?真的生病了嗎?嚴重嗎?這幾天大降溫,是不是感冒了?”


    實際情況是,涼溪說得更多——


    “馬上就要月考了。但願這個周末,她能快點把病養好,可不要耽誤了考試啊……”


    潘木一整天都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給涼溪複述昨天晚上柳晴的那些話。不說吧,看涼溪這樣擔心柳晴,自己心中實在是憋悶得慌。說吧,又不敢想象涼溪那雙眸子裏,會湧出怎樣的傷心。


    想來想去還是要怪柳晴,人上哪裏再去找這麽好的朋友?偏她莫名其妙就不理人了!


    渾不知自己才是那最根本的原因的潘木,猶猶豫豫許久,對著涼溪,也隻是說:“應該不是很嚴重。我,我周末會打電話問問的。”


    “那就好。謝謝你啦,潘木同學。”


    她越擔心柳晴,潘木就越怪柳晴。潘木越是向著她,柳晴就越是怨她。那姑娘並不是多麽城府深沉的人,心裏怨了,一點點假象和麵子都不做,都在臉上帶出來。而柳晴對她越冷漠,潘木就會更怪她……這是對自己極為有利的循環。


    涼溪的笑容比樹枝上結的霜棱還要幹淨清麗,頂著這張令人憐惜的麵孔耍完了心眼兒,她坐上家裏的車。


    周一月考時,柳晴果然已經早早地來到學校。見潘木也來了,涼溪便一臉歡欣地去問柳晴:“晴晴,你好點了嗎?”


    柳晴臉對著桌上的書皮,悶聲點了點頭,沒有看涼溪一眼。


    柳晴的前後座都合不攏嘴巴,不知這對好朋友是有了什麽嫌隙,幾天不見連話都不說了。潘木眉頭早皺了起來,見涼溪張張嘴,明顯還有別的話要說,但口中所有的字句,都被柳晴的態度給堵住了。


    到底也是做過影後的人。涼溪微微抿了唇在桌邊一站,身姿婷婷秀秀。眼中的一絲失落,別說是男生,就連坐在柳晴前麵的娜娜,心中也不由生些憐惜。


    “天氣冷,你也要注意身體。嗯……考試好好加油。”


    弱弱地說完這最後一句,涼溪回到前排去。高霖座位換到了涼溪的左手邊,一側臉就能看見她轉著筆帽,正在發呆的模樣。


    回頭往柳晴那兒看了一眼,出過書也不驕不躁,整天沉默寡言,下課了也總是抱著厚厚的書看的小名人,對這兩個好朋友的疏遠,比潘木知道的更少。但他心裏卻無條件向著涼溪。


    家裏大人都有那個意思,至於他自己……隻是想一想,高霖就覺得血色湧上了臉。


    他是很願意的。就是不知道,她怎麽想了。


    “晴晴,”見涼溪已經回到座位上坐好,娜娜立刻背過身去,抓住柳晴的桌邊,悄悄地問她,“你怎麽了呀?你真的跟孔筱鬧別扭啦?出什麽事了?她總不會欺負你了吧?”


    娜娜話說完,自己就先搖了搖頭。雖然涼溪的家世背景可以讓她在學校裏肆無忌憚地欺負人,但大概是教養,大概也是身體原因,反正她再也沒見過比這一位更好脾性的千金小姐了。


    柳晴還是願意對娜娜說話的,但依舊隻有短短的兩個字:“沒有。”


    “那怎麽了呀?”


    “娜娜你別問了,一會兒就要考試了,多看看書吧。”


    柳晴心裏煩亂,潘木心中生惱,涼溪滿懷“失望”,高霖害羞忐忑……而別人,自然也有他們的喜怒哀樂。


    考試之前,每個人的狀態都不同。而有時這種狀態,是能夠直接反映到成績上的。


    月考分數下來,涼溪的名次穩定在年級前三,潘木有一點點的進步,但是柳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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