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的顧小姐素有美名,人人歎她有天仙之麵,菩薩之心。這麽一位嬌小姐,若不是因為要參加大選,怕是說媒的貴婦們,早就把尚書府的門檻踏平了。


    隻是,三年前,顧小姐及笄。入宮大選卻被賜了花,這實在是出人意料。


    顧小姐可是京城閨閣裏第一流人物,實在沒有落選之理。


    聖意難測,顧尚書摸著自己的一顆頭,直覺得它快要保不住了。未來的親家們也不敢上門,在府中觀望了幾日。誰又料想得到,顧小姐的生母竟卡在女兒要嫁之時去了。


    守了三年孝,顧小姐成了老姑娘。皇帝一道聖旨,將美人配給了浪蕩子,也就是祖上連著三代沒出息,短短百年不到,就從王降成伯的康寧伯。


    皇帝這一頓騷操作,直接把心氣兒肯定高的顧小姐逼得撞了柱子。不過沒有死,兩家現在已經開始走結親的程序,她明年春天就要嫁過來了。


    滿京城沒有一位真正的貴族閨秀願意進康寧伯府,被一道聖旨送了過來,顧小姐肯定惱恨。但以她經常在外行醫施粥的菩薩人設來看,一個弱女子,怎麽也幹不出給人下毒的事兒啊!


    而且,要毒死自己的丈夫,那得剛嫁過來就動手。嫁進伯府馬上要三年了,指不定連孩子都有了,那時毒死康寧伯做什麽?


    難道顧小姐認為,克夫要比人母更要不得一些?


    算了吧,如今是她一個小妾從抬進府中到現在,五年時間也沒曾踏出伯府一步的時代。


    皇帝的操作也讓人看不懂,涼溪心頭又不禁飄起一萬個皇室針對康寧伯的陰謀。


    畢竟,康寧伯的曾祖父可是開國功臣,被封了異姓王的。


    現在任務該怎麽展開呢?


    涼溪越考慮越精神,在帳幃裏坐了一晚上,天亮了之後,開始裝得萎靡不堪。


    夏兒起得早,給涼溪擦臉梳頭時,道:“您氣色看著比昨兒個好多了,可要用些早飯?”


    “嗯。”涼溪虛弱地點點頭。


    吃好睡好,才能盡快好起來。


    “淡淡的骨雞湯可好?再要一盤您最愛的印喜果子?我叫他們少放些油和芝麻。”


    夏兒突然無比盡心了起來,不過她的主子們都好相處。方歌就因為這點盡心,由著她偷錢,由著她偷懶、無禮,各種壞毛病。涼溪暫時也不想管她,等身體先好起來,至少要見見康寧伯再做打算。


    “別這麽麻煩了。夏兒,去隨便拿些什麽來就好。府裏正是事多的時候,小心別叫人拿了你的錯。”


    丫鬟出錯,連帶著康寧伯也把她遣出府去,就糟糕了!


    “哎!奴婢省得了。”


    “夏兒,我這幾日腦中昏昏沉沉的,也記不清事兒。兩位妹妹怎麽樣了?她們可有救過來嗎?還好嗎?”


    一說起這個,夏兒就來氣,心疼地埋怨涼溪道:“她們都淹死了,大前兒個已經被抬出去了……姨娘,不是夏兒多嘴。她們要吵架,要打架,都由她們去。您可是姨娘,又整日在院子裏不出去,天下再也沒誰比您事兒更少的了。您又不會被遣出府去,夾在裏麵算是什麽呢?再說,她們落了水,您也叫人啊!怎麽能自己就往池子裏跳?若是真有個好歹……”


    涼溪呆住,半晌,深深歎了口氣,向著眼圈微紅的夏兒討饒道:“好了好了。我不過是看她們兩個進府才一年,比我要小三四歲,不忍心見她們出事兒,當時又沒有來人,一時著急了所以才……”


    微瞪了涼溪一眼,夏兒嘮叨道:“伯府裏每年都進一大堆新人,每個月總是少不了一個出事,您難道個個都去救嗎?”


    “人家都說明年要嫁進咱們府的顧家小姐是菩薩人品,我看啊,您比她更像個菩薩呢!”


    “胡說!人家顧小姐自己出錢請大夫為窮苦百姓治病,自己設粥亭,她幫了多少人?救濟了多少窮……”涼溪眼色轉黯,喃喃道。


    “哪裏是我能比的?”


    知道涼溪傷心,夏兒就住了嘴,輕歎一聲,將枕頭正一正,勸道:“時辰還早,您再歇一會兒吧。奴婢先去廚房了。”


    吃好喝好睡好,涼溪的氣色見天好了起來。不過三四天,已經能讓夏兒扶著在院子裏裏外外走一圈了。


    圓石鋪成的小徑兩邊,沒有好花草,也沒有秀亭閣。左手邊是一片大園子,可惜照管的人不上心,如今又已入冬,乍一眼望去,滿園隻有枯黃野草。右手邊是岔出去的一條小徑,兩棵冬日裏光禿禿的樹間,擺著一對石桌,桌麵上刻著一副棋盤。


    這景色實在是寒酸到人眼睛看的時間長了會泛困。


    “喲!妹妹看樣子是真的大好了!”


    好容易跳出一點豔色,涼溪連忙目不轉睛,臉上帶了寡淡的笑,道:“姐姐今天怎麽有空來這裏?”


    “早就想過來看看妹妹的,隻是聽說妹妹前幾日病得嚴重,想著過來也是給夏兒添麻煩,便等了兩日。”


    來人一邊說,一邊執起涼溪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陣,麵上笑著說“善人有善報”,心裏卻暗自驚奇。


    這種天氣跳進池子裏泡了一泡,現在竟然還真的好了!


    “姐姐可要進來坐一會兒?”涼溪打算套話。


    “那就白喝妹妹的一壺好茶了。”


    “姐姐不要嫌棄就好。”


    走進院門,看著這荒涼淒冷的院落,在七位姨娘中資曆第二老的尤姨娘,舒心地歎出一口氣,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還是妹妹這裏清靜啊!”


    老姐,紮心了啊喂!


    涼溪苦笑了一聲,道:“清靜也好,熱鬧也好。”


    尤姨娘看起來竟然像是真心的:“我倒寧願清靜,一個人住在一處小院裏。妹妹你可不知道,我那院子裏,大早上有一堆麻雀在那樹上叫。住了也有七八年了,還是覺得吵鬧。”


    “姐姐就惜著那些麻雀吧!我倒是想著有一隻能停在房簷上叫幾聲,時辰到了,就喚我起身。”


    她居然像沒聽懂。


    尤姨娘笑道:“要不,姐姐今兒回去就讓人抓幾隻,送到妹妹的院子來?”


    “這也好呀!隻盼那些麻雀,別剛來就飛走了!”


    兩個人對笑一陣,進屋子喝茶說話。府中沒有主母,尤姨娘和她院子裏的麻雀管著她們這些小妾的錢呢!


    這時代人早熟,麻雀是十三歲跟的十四歲的康寧伯,絕對是府裏資曆最老的小妾。伯府中的姨娘是兩個住一個院子,尤姨娘和她的麻雀鬥了好些年了。可惜方歌與世無爭,如今府中有些什麽人,大家什麽關係,涼溪是一概不知。


    和尤姨娘說說話,她們講的內容,除了明年開春就要過門的主母,也就是小妾間的些破事兒了。


    涼溪聽著尤姨娘說,前兒個這個得了寵,再往前,那個抓破了另一個的臉,然後被雙雙遣出府。


    這是近幾日最大的新聞了。


    “妹妹,說起那打架的兩個人啊,妹妹肯定也知道。其中一個,就是妹妹以前的丫鬟梅春。”


    尤姨娘略略惋惜道:“唉!現在是什麽時候?她們也不知道分寸,瞎鬧起來,能落得什麽好?”


    “梅春的事,我也聽夏兒說了。她……唉……”


    尤姨娘細細注意著涼溪的神色,見她真心替梅春難過,心頭暗諷。


    她像是極合爺的口味,進府之後,爺直寵了她一個月,夜夜都到她房裏去。把她們這一大堆子人都給驚到了。


    繼續那樣下去肯定不行,她們便格外合心合力地使了招,然後,就是梅春得寵了。一時風頭無兩的方姨娘,住在這處小院裏,也快五年了,大概再也沒見上爺三回麵。


    這女人要不是安靜少事,就這腦子,在伯府死也死了三百回了。


    她還在想著自己的貼身丫鬟,也不知這輩子到死,能否知道當初的那件事兒,梅春出的力最大了。


    講完了最轟動的新聞,在心頭暗暗鄙視著涼溪。一堆還沒被送出府的小妾們安靜如雞,在尤姨娘的口中,她們卻仍然還有故事。


    與管家的閑談了小半個時辰,涼溪記名字記到頭大時,才將管著賬本,肯定很忙的尤姨娘送走了。


    “以前是個病歪歪的,能撐著活到現在,我隻當很不容易了。這回,棺材都給她備下了。結果瞧她那氣色,怎麽總覺著比落水之前還好了?”


    扶著丫鬟的手,尤姨娘走得一步三搖,煞是妖嬈。


    人家的丫頭瞅著就要比夏兒沉靜穩重多了,淺淺一笑,安慰道:“主子擔心她做什麽?氣色好就好了,壞就壞了,不過是吃口飯而已。伯府又不少她那一頓。”


    “你說的也是。唉……這伯府裏要是剩下幾十個方姨娘,那可真是省事兒了!”


    “那才嚇人呢!”


    丫鬟主子都笑起來,回到了有麻雀的院子。


    又過了三天,涼溪實在是裝不了虛弱了。她站在院子中,環顧四麵高牆,摸摸自己瘦幹幹的手臂,考慮著她翻出院子,翻出伯府的可能。


    她現在需要出去,多打聽點事兒總是對的。康寧伯被毒死,是這個世界走錯的第一步。之後的許多步,都是未知劇情,她得了解更多信息去推算。


    方歌隻告訴她現在是什麽朝代,現在他們說什麽話,他們有什麽大的節日,她到底有多喜歡康寧伯……除了這些,她幾乎沒有給涼溪留下多的什麽。


    涼溪想要裝成個丫鬟或者女扮男裝,翻牆出去在街上跑一跑,但夏兒暫且不提,涼溪還有一個顧慮。


    她可沒有方歌那麽單純,這康寧伯府的後院,太容易死人了。雖然什麽死亡原因啊她都不知道,可人數太多了,就肯定有問題。


    記憶裏的康寧伯沉默寡言,在跟方歌辦事兒的時候也能沉住臉,而且他是錯誤劇情的關鍵點,總不會太過簡單吧?


    涼溪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在武俠片中飛來飛去的輕功高手。


    萬一翻牆被發現了,然後死了咋辦?雖然她會畫些符籙,可實用的沒多少。大多都是花裏胡哨糊弄人,練手的小玩意兒罷了。


    瞪著四麵牆,涼溪還是決定求穩。她不出去瞎轉,她就在伯府裏麵轉悠。


    康寧伯府是新建的府邸,遠沒有王府和侯府的占地麵積。聖上還惦記著開國功臣的功勞,伯府蓋得倒是不錯,就是略略有點擠。


    瞧著那些連個丫鬟都沒有,整天坐在一起除了嗑瓜子就是扯仗,甚至還要住雙人宿舍的小妾,涼溪不由得咂咂嘴,腳底下轉個方向。


    將伯府的後院摸清楚,離年節還有段日子。


    過年的時候,府裏是能放煙花的,康寧伯肯定會露麵……得想個辦法吸引關鍵點的注意力!


    靠美貌嗎?不行!


    靠氣質嗎?也不行!


    靠……


    與世無爭的人設是不能變的,隻有這種人,別人才不會吃飽了撐的找她麻煩。所以……


    清晨,與康寧伯府其實相距不遠的尚書府中。


    “你們都出去!出去呀!”


    精秀雅致的閨房裏,傳出一聲怒叫。丫鬟們以前都不知道,她們的大小姐還能發出這種聲音的。不過現在,她們已經慢慢習慣了。


    “小姐……小姐……”


    一大堆人輕聲細語地哄著,在閨房裏一大早晨發脾氣的老姑娘,滿臉怒容,卻仍舊秀美逼人。


    三四個丫鬟準備好了衣服鞋子洗臉水,半蹲半跪地圍在她身邊。這個趕緊給她披上衣服怕她著涼,那個趕緊為她擦汗,就一個端著水盆,實在騰不出手的,也在輕蹙著眉替她著急。


    顧大小姐現在這副模樣,實在是沒一點點菩薩樣子。她像是剛做了噩夢起來,眼眶泛紅,臉色發青,頭發散亂。


    眼中的光彩慢慢聚攏了之後,看著這些圍在她旁邊的丫鬟,顧大小姐一把推開她們,自己光著腳下了地。那種氣勢,好像是要這副模樣走到大街上去。


    端著水盆的丫鬟連忙擋在了她麵前,誰知道她們小姐一把掀翻了盆子,潑得滿地都是水。


    幾個大丫鬟命苦,連忙收拾起來。一個以前最得臉的,好說歹說哄著顧大小姐坐回了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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