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中原來有人,男子的麵龐如明日生輝,乍一見令人目眩。


    涼溪戒備地退了一步,“你是何人?”


    “姑娘不必害怕。”


    文公子早已換了一身裝束,溫文笑著,將從涼溪身上搜出來的不多幾張符籙還給了她,問道:“姑娘是通天先生的後人吧?”


    “與你無關。”


    文公子脾氣好得很,曆數郭家幾代人的不堪:“開國的郭大將軍性情暴躁,喜怒無常,且嗜酒如命。醉後更是會拿自己人開刀;舉賢侯雖然封號舉賢,卻不曾真正為朝廷舉薦過哪怕一位有誌之士;至於如今的康寧伯……”


    好端端一女子心甘情願去幫康寧伯,也可能是因為情。康寧伯的種種劣跡不堪提,文公子也不願惹惱了涼溪。


    “姑娘的先輩曾在戰場上利用符籙大敗郭家軍,怎麽不到百年之後,姑娘竟然願意去相助郭家?”


    “我都說了這與你無關,快將我放回去!”


    目前看來,不會武功、心思單純,甚至略顯蠢直……除過她的本事,不像個棘手的人。


    文公子將如臨大敵的謹慎收一收,聽不懂人話一樣繼續道:“姑娘是有什麽把柄落在郭子悟手中?還是……”


    此人與顧雪枝眉眼之間頗有幾分相像,倒有點像那在康寧伯被埋伏身受重傷之後,立刻就被送出了府的方姨娘。


    文公子存了心思,要把涼溪的畫像畫下來,他拿著去找顧雪枝問一問。但若此人真是那個方姨娘,那就沒有道理了!


    明顯就是一個替身罷了,她怎麽還會去幫康寧伯?難不成她自己不知道?


    “姑娘心係康寧伯,心甘情願助他作惡?”


    此話一出,涼溪的反應就很大。那被人戳穿心事之後的惱怒,做不了假。


    “你不要再問了,我什麽也不會說的,你若不放我回去,但求一死而已。”涼溪一臉要去英勇就義的表情。


    “姑娘言重了!”文公子急忙道,他可舍不得。


    “文某可不敢傷了通天先生的後人。隻是,要暫且委屈姑娘在此處住上幾日了。天色不早,晚飯已經有人備好了,姑娘也不要餓到自己,文某先行告退。”


    涼溪拒不合作,文公子也不著急,恭恭敬敬地拱手退下。


    反正現在人在他手裏,即便是不能讓這等人幫助自己,不讓她再去幫皇室與郭家便好。


    今日他鋌而走險,事做得有些過火。昨晚放火燒伯府,今天再度闖進伯府劫人,兩次還都成功逃脫,未免太不給都衛隊、城防軍麵子了。


    皇上急了可是會挨家挨戶、挖地三尺搜的,雖然有他的大伯幫忙掩飾,他還是得出去引開注意。


    涼溪手邊沒有符籙,也不拒絕端上來的飯菜,滿臉愁緒的一口一口吃了很多。她正吃飯時,宮中傳出有刺客行刺的消息。城門立刻緊閉,無人出得去,無人進得來。


    半月一次的市集都耽擱了,康寧伯快馬加鞭趕到京都,卻不知走了哪條路,風塵仆仆地打城內一處民居中出來。他坐上馬車,路上被城防軍攔住了足足七回才到伯府。


    花影這幾日一直在修繕好的書房中懺悔,聽見房門被一腳踹開,她一抖,沒有敢回頭。


    “你們這麽多人,就連一個都看不住嗎?”康寧伯滿麵塵土,瞧著竟像老了十幾歲。


    “屬下知罪!任憑主子責罰!”


    花影埋頭,一個字也不為自己辯解。本來就是她用了符籙,才為涼溪招來此等禍事。她沒有一言一語可以為自己辯解。


    最惱怒的時候早已過去了,他是在馬上被氣得七竅生煙的。康寧伯袍袖一甩,坐在椅上,瞪著花影隻是不出聲。


    花影跪到膝蓋生痛時,才聽康寧伯咬牙道:“出了這等岔子,本該要你自裁謝罪的!看在老應的情麵上……出去!”


    花影這才覺得一身的冷汗冰涼,謝了恩,又想起隻有她知道的事:“回稟主子,姨娘已經將書信偽造好。”


    “在何處?”


    康寧伯立馬站起,花影引著他找到了涼溪藏在密道裏的書信。


    “姨娘說,在此處空劃一個十字便可。”


    花影給康寧伯比劃了一下,果然裏頭每一頁都是他尋來能將文大學士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寫好的書信。


    “兩個時辰之後,這本書便會恢複原樣。何時要用,何時便畫那十字。”


    康寧伯捧著那一遝信沉思,顧不得去責罰花影,在地道裏默立了半晌,他將那一遝信攥得變了形。


    密道裏回蕩著康寧伯的一聲苦歎,他將那一遝信塞到懷裏,往密道的另一個出口而去。


    事不宜遲,這本書越早放到學士府中越好,越早交給聖上越好。再在他懷中擱下去,他怕是要猶豫了。


    放火的沒有抓到,劫人的也沒有抓到,但康寧伯不做他想。他確定這一切,全都是文家人的手筆。


    他沒有路了,現在是大好的扳倒文家的機會,他絕不能猶豫。打天下要的是武將,治天下要的卻是文臣。他們郭家拿命換來的風光,也隻是短短十數年罷了。曾祖父死去後,那榮光很快消散殆盡。被文家打壓到如今,堂堂異姓王府,淪落到現在一個讓他不忍言說的模樣。


    他是戀極了顧雪枝,可這近百年的憋屈,全都在他一個人肩膀上壓著,他不能拋了不顧!


    外頭,康寧伯府莫名其妙地被燒,當然,夫人和兩位少爺失蹤的事,平頭百姓是不知曉的。皇上在宮內遇刺,雖說不曾傷了龍體,但這終歸不是件什麽好事。整齊列隊的士兵在街上踏著一絲不亂的腳步,那腳步聲聽著便令人心頭沉重。


    這個深秋,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但所有的陰沉壓抑,來得快,去得也快。初初入冬,正值宮中一位太妃過壽,皇帝似是忘記了自己才遭刺不久,大辦了此次壽宴。


    宮中如何風雲暗湧,涼溪是不知的。她拒不合作的態度不曾保持多久,不過十日有餘,便已經能和文公子說上兩句話了。


    “方姑娘真是……”文公子有些哭笑不得,他當真……從懂事到如今,沒碰上這麽死心眼的女子,令他一籌莫展。


    “姑娘難道不知自己一番癡心錯付?你與伯夫人如此相像,不過就是……話說傷人一些,姑娘不過就是郭子悟尋的一個影子罷了!姑娘是什麽樣的人?怎麽如此……如此……”


    通天先生的後人呐!隻要願意出山,誰不是當神仙一樣供著?別說是當個小小的伯夫人,她即便是要做貴妃,要做皇後,一國之君也隻能小心翼翼捧著。眼前這女子怎麽就能自輕自賤地淪落到這種地步?


    文公子想要撓頭,所以到頭來,還是他小看了郭子悟是不是?那人必定有些什麽邪法,蠱惑了涼溪的心!


    “你若不願相信文某所說的……反正伯夫人也在我手中,文某向伯府修書一封,問問他,如果你們二人中他隻能救一個,另一個必須死,他會做何選擇!”


    “你不必給他出這樣的難題,”涼溪眼神閃爍了一下,“若是還真的有些良心,就將夫人送回去,殺了我吧。”


    文公子合不攏嘴,好吧,是他輸了!天下竟然有這種癡情到蠢的女人,他沒見過,他認栽!但是那封信,他還是會寫!再絕望的人,總會更絕望的!


    他現在是徹底弄清楚了,這女人就是因為情才為康寧伯做事。她說話也大大咧咧不知藏私,讓他知道了這世上竟然有願意在伯府裏當一個姨娘,也不願意進宮做實實在在得寵的貴妃的女人!


    既然是為情,那總比各種莫名其妙為難人的把柄簡單。有他這樣的在身邊噓寒問暖,心傷透了總會轉身的。女人不都是愛好模樣的嗎?就郭子悟那張臭牛一樣的臉,能頂個屁用!


    離了涼溪這邊,文公子又趕去顧雪枝那頭。進屋時笑容便有些勉強,坐下來說話時總是心不在焉。


    “允郎,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文公子一看就很假的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就是皇上這些日子查得更緊了!”


    見他一臉疲憊,難得來了也不辦事兒,隻是靠著她,一會兒便睡著了。顧雪枝輕拂著那張讓她死心塌地的臉,憂心忡忡起來。


    她真是沒用!也沒辦法幫上什麽忙!明明,允郎就是為了要把她救出伯府,才再次被人追查。之前他們父子逃亡的事,過了幾個月,再執著的人也沒那份定性,早就不怎麽查了,現在因為她……


    顧雪枝自責不已,大半天動也沒動,人都坐麻了,卻不願意變個姿勢,生害怕將文公子給叫醒了。


    這頭兩個女人都好端端的,那頭康寧伯整整兩晝夜沒有出過屋,沒有合過眼。他手中捏著一張信紙,紙上字句言簡意賅,就是一個簡單的選擇。


    康寧伯在心中無數遍地告訴自己,這封信就是文家人一個惡意的玩笑,他們是在拿他取樂,就是希望他自己折磨自己。可即便他的心在如此說,他的人依舊緊緊捏著那封信。短短幾十餘字,他盯著看了兩天兩夜,腦中紛亂如麻。


    這兩個人都在文家手中,他選擇顧雪枝,方歌即便是再死心塌地,心也一定寒透了。可讓他選擇方歌,他做不到!


    萬一……萬一文家真的在他做了選擇之後,將顧雪枝血淋淋的屍首送回來,他該如何?


    康寧伯雙手顫抖,最後還是寫下了顧雪枝的名字。


    他即便不選方歌,她也不會死是不是?他相信她的真心,即便是恨透了他,也不會去偏幫著文家……他信任她!


    將信重新裝在信封裏,康寧伯完全照著信中的指示,讓一個十幾歲的,絕無可能是他的心腹的小廝,將信送到了城中一處布莊。他派了人遠遠跟著,但布莊人來人往,可疑人士至少也有幾十號,他派過去的幾個人根本盯不過來。更別提,在布莊之後,那封信可能還要轉好幾個人的手。


    “你可看見有人取走了那封信?”


    “回老爺,小的不曾看見。”


    那小廝回來之後,康寧伯問了一句,令人失望的回答不出所料。


    其實在這裏,他可以多多派出些人手,順藤摸瓜地直接找出給他寫那封信的人。但康寧伯從收到信開始,就沒打算將這事告訴任何一個人。


    他把那些足以將文大學士置之死地的信交給皇上,已經等於是在顧雪枝的脖子上砍了一刀了。學士府出事後,他不敢想象顧雪枝會遭到怎樣的對待。他實在不忍心去砍第二刀了。


    沒有涼溪畫出新的,剩下的符籙,用一張少一張,他現在也開始吃飯、睡覺。可趴在桌上,眼皮在打架,人卻睡不著。


    一封信,輾轉了好幾個地方,經了好幾個人的手,最後到了文公子那兒。見康寧伯果然是選了顧雪枝,他便興衝衝地馬上帶著信就去見了涼溪。


    “姑娘看一看吧,看看自己值不值得!”


    將信拍在涼溪的麵前,文公子盯著她的神情。見她掃了一眼信紙上的字跡,真的沒有一點意外,但眼中總有黯然。


    有用!


    文公子眼睛一亮,“康寧伯的字跡你總認得,他以前默默無聞,我手下確實沒有能人異士會模仿他的字跡。”


    “這確實是他的字跡。那現在,他既然選擇了夫人,你能將她放回去嗎?”


    文公子一堆勸解的話堵在嗓子眼裏,他快要捶桌了。


    重點不在這兒好不好?


    康寧伯選擇了顧雪枝,那就是讓她去死誒!她如此輕視自己的性命嗎?有沒有一點憤怒啊?有沒有一點恨啊?


    “我為什麽要把她放回去?”康寧伯現在還能拿出什麽來換一個人回去嗎?


    “你!你何苦如此折磨他呢?”


    “我不曾折磨他,我隻是想讓姑娘你看明白而已!你不幫文家可以,但至少也不要偏幫這樣……騙女人才能成事的男人!”


    “他沒有騙我!他說的很清楚對我無意,我是心甘情願幫他的!你是非要我死了才肯放夫人回去嗎?”


    文公子抓狂。


    這又是打哪裏來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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