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溪所言有理,除了翟少俠之外,其餘人都留在了莊子裏。翟少俠跟在涼溪身後,見她一言不發,自己也不敢說話。直到走出了莊子,害怕涼溪運起輕功跑了,他這才小聲道:“前輩……”


    人家與他們非親非故,昨晚卻先救了他與邰師兄等四人的命,後來又救了張師兄和洪師兄,救張師兄時還頗費氣力。


    就這些恩德,他們已經不知該怎麽還是好了。現在又要請她去救師父,翟少俠越想越覺得自己似乎有一種“債多了不愁”的無賴感覺。


    “我還八歲不到,你為什麽叫我前輩?”


    涼溪突然回頭,翟少俠立刻刹住腳步,不知涼溪是喜是怒。想起武林中許多女性前輩脾氣很是怪異,大多都不喜歡別人叫她們一些聽起來比較“老”的稱呼,他心中更是惴惴,又不敢不回答,隻能說一個字,看一眼涼溪的臉色。


    “前輩……姑……姑娘武藝高超,昨晚一揮手便斃了那些歹人。有此等手段,自然是前輩高人。”


    “江湖上難道不是通過年齡和輩份來分高下的嗎?”誰能打誰就是前輩嗎?


    涼溪可不知在翟少俠的心中,她壓根就不是個普通孩子。他猜她是某個老太婆,機緣巧合之下習得了一種異術,能讓自己返老還童,再慢慢長大,保持青春容顏。


    眼前的孩子神態間一派天真,翟少俠一時難以相信她說了什麽話。


    江湖上當然是通過年齡和輩份來分長幼高下,但她武藝那麽高,年齡自然不小了。年紀大,輩份怎麽會小?這麽一算,當然是前輩了。


    翟少俠也算能說會道之人,給涼溪這毫無常識的一句問,堵得無法回答。所幸涼溪也不是必須要得到答案,見年輕人臉皮薄不說話,她自己問:“你跟著我做什麽?”


    翟少俠想到正事,兩大步走到比涼溪低的地方,規規矩矩地又行了一個大禮:“前……呃……前輩仁心妙手,還盼您進城救一救師父。您的大恩大德,弟子與眾師兄定會報答。日後,不管前輩有什麽吩咐,隻要說一聲,弟子必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嗯,我記住了。”


    涼溪繞過他,一邊下山,一邊打量道路兩旁。她上山時還真沒刻意觀察過,這道路兩邊有楊樹林嗎?


    “前輩……前輩這是答應了?”


    “嗯。不過我現下有件事要麻煩你,你快往山下去,看看道路兩旁有沒有楊樹林。若是有,找那最高的一棵,然後往山上走七步。把腳下的地方挖開來瞧一瞧,看看那下麵有什麽。看過了,我們就進城。”


    獎勵被偷了……老爺子撒得一手好謊,既然他說被偷了,那就被偷了吧。


    翟少俠高高興興一溜煙兒衝下山去,他知道那片白楊林在何處,已經快到山腳下了。找到最高的那一棵,他照涼溪的話走了七步站定,卻苦於手中沒有挖掘的工具。


    施展輕功到村子裏找來了一把鐵鍬,涼溪到樹林邊上時,就見一謙謙公子正拿著鐵鍬揚土。


    翟少俠力氣大,轉眼間就把他腳站的那一塊不小的地方,挖下去兩尺來深。涼溪站在坑邊瞧,見他又一鐵鍬下去,手臂隨著一聲金屬相撞的聲音一震。


    翟少俠仰頭看看涼溪,沒等她吩咐,自己又吭哧吭哧挖起來。很快便將方才跟鐵鍬碰上的一塊鐵板,挖著露了出來。


    “揭開了看看下麵是什麽。”


    涼溪一點也不驚訝,這時候又良心發現,想著到底是人家卓老先生的私人財產,要不拿一半,出去替他做了好事,散給窮人算了。


    掀開了那塊鐵板,翟少俠看見下麵有個不知誰挖出來的坑,坑裏放著兩個包裹。他將那兩個包裹提上來,入手沉重,而且包袱一動,裏頭就有東西互相碰撞,“哐啷啷”的。


    涼溪伸手解開那包裹,本以為映入眼簾的會是黃澄澄的金子,誰知卻是十七八塊人拳頭大的石頭。


    另一個包裹也是如此。


    這就有點搞笑了。涼溪站起身來,往山上看了一眼。


    她不覺得卓老爺子能夠扛過她的符籙,所以,不知是哪裏的聰明人啊,這次可發了一筆橫財。


    “辛苦你了。”涼溪將兩個包袱再係起來,丟進了坑裏,有點抱歉地看著翟少俠,“勞煩你將此處恢複原樣吧。”


    翟少俠心裏有點想法,雖然人在老老實實幹活,那想法卻總是揮之不去。涼溪臉上沒什麽表情,他也不敢盯久了看。


    “前輩,這是……”


    “昨晚我問了那歹人之後,心裏突然很好奇,卓老先生說他的獎勵丟了,那是不是真的丟了。所以,我就也問了問他,他就跟我說了這個地方。”


    涼溪笑了一下:“看樣子,卓老爺子果然沒撒謊,他的獎勵確實被人偷了。”


    涼溪那笑裏頗有諷意,翟少俠愣了一愣,想明白了後,臉色鐵青,心裏燒起一陣火來。


    他們師兄弟昨晚可是差些死了,要不是有涼溪,基本上就全死了。結果到最後,那卓家老爺子居然沒說真話。他們這些人於他而言也不算什麽,但卓公子呢,他連兒子都不要了嗎?


    撒了些今年新落的樹葉,將地麵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後,兩人一前一後下山。放下了農人家裏的鐵鍬,他們又一前一後地進城。


    過了一日,金家那座大宅院已經被二師兄整理幹淨。死人都已清理出去,他們的喪葬費用,也全部都派發妥當。被鮮血染了的東西,俱已焚毀。


    清早上,大街上人依舊多。這兩日夜裏,有人在生死之間踏步,老百姓們的生活卻沒什麽變化。金老爺子的事,不過是為他們增加了一樁談資而已。


    進了城門,翟少俠就為涼溪叫了車,他們走路實在太慢。他不好與涼溪坐在同一輛車裏,便跟車夫並肩坐在一起,見他慢悠悠地揚一揚鞭,心中實在著急。


    好容易到了金家宅子前,街上還有官府裏前來幫忙的人,門口守著的也是官兵。翟少俠跳下車來,那守門的人不認識他,他便將手中劍拋出去。


    涼溪也分辨不出兵器好壞,翟少俠那把劍大概很有名,比他容易認。守門的人認得那把劍,眼前人又是姿儀清雋,風度翩然,便猜他是翟家的二公子,臉上立刻就笑開了一朵花,恨不得能扶著他的手進去。


    翟少俠卻沒工夫看他,從車上把涼溪請了下來,他回轉身毫不意外地收回佩劍,恭恭敬敬請涼溪進了大門。


    門口的官兵竊竊私語一陣,卻想不到剛才那孩子就是他們長官要找的小神仙。


    “翟師弟,你怎麽回來了?昨晚沒有事吧?”


    進了宅子沒走過前堂,就有翟少俠的師兄看見他們。那位師兄掃了涼溪一眼,一時也顧不得打問她是誰。


    “昨晚,我們看到城外的信號彈了。隻是當時,這宅子裏鬥成一團亂麻。不知是誰將師父……的消息傳了出去,昨夜……”


    這位師兄手臂上還紮著繃帶,將昨晚的戰況幾句道來。他剛才還防著涼溪,想一想小師弟也不會把敵人帶進來,才歎道:“師父的仇家都知道他受了重傷,這幾日怕是不得消停了。”


    “我們看到信號彈,知道你們幾個肯定也有麻煩,可恨卻騰不出人手去,官兵要出城手續也太多……你們大家都沒事吧?”


    “這說來話長。師兄,大師哥將師伯請來了嗎?師父現在在哪兒?快帶我去看一看!”


    那位師兄搖頭歎息,翟少俠便心頭一沉,看一眼涼溪,這才鎮定下來,跟著師兄走。


    “師伯沒有來,幸而佩辭師姊連夜趕過來了。隻是……不過話說回來,翟師弟,這位是……”


    這位是他請來救命的大夫。


    翟少俠想了想,若是這麽說了,肯定還得一番解釋。現在讓涼溪趕緊去看看師父的情況最為重要,等她顯露了手段,也就不必他再解釋了。


    “昨晚多虧這位前輩,否則,師兄可再也見不到我了!”


    前輩?


    那位師兄被翟少俠這個稱呼雷到了,這麽大點的娃娃,叫什麽前輩?不覺得奇怪嗎?


    “師兄,快不要再問了,帶我們去見見師父。等師父好了,我再與你細說昨晚的事。”


    那師兄帶著涼溪二人一路向東走,進了東跨院向深處走,三人最後停在一處偏院前。


    “二師兄!”


    進了院子,就見兩個人在房門外轉來轉去,滿臉焦急之色,時不時還向屋中張望。


    翟少俠叫了一聲,那二人之中的一個便回過頭來看他們。發現涼溪時,他愣住了。


    他記得這個孩子,怎麽她會在這裏?


    “二師兄,師父便在裏麵嗎?”


    “怎麽將外人帶到這裏來?”二師兄麵有責備之色。


    “師兄放心,是我請這位前輩來救師父的。聽說佩辭師姊已經來了,她說師父怎麽樣?”


    二師兄同樣也被前輩兩個字給震住了,但他一想起師伯女兒的話,心裏又亂如麻團。


    “大師兄還沒有回來,但願他能請了師伯來。佩辭師妹說,她救不了師父,最多再拖上個一兩日,師伯要是不到的話……”


    二師兄心裏也是著急,失了分寸。話說完才記起來有個涼溪在這兒,他瞪住了師弟,見他求一個孩子救命,出口斥道:“胡鬧!”


    “師兄,你還不信我嗎?昨晚張師兄人已斷氣了,都被她救了回來。若非她真有手段,我怎麽會帶她來這兒?師兄,你快讓她進去看一看師父!”


    這個小師弟從來沉穩,身上一直有名門大家的一股氣度,也確實沒辦過什麽渾事兒。但是……


    二師兄一瞧涼溪那矮矮的個子,就實在是不能信翟少俠的話。


    這麽大點一個孩子,醫術能有多麽高明?就算她真是神童,誰知她師尊長輩是誰,如果跟師父有仇,這時候放她進去,不等於是他們害了師父嗎?


    二師兄還是沒放人,先打聽起了涼溪的姓名背景:“不知這位……姑娘名諱?我先替張師弟謝過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後,定然整一份厚禮,送上姑娘師門,以作恩酬。”


    前輩二字,他可叫不出口。


    涼溪向屋子望了一眼,門口有厚厚的簾子,她看不見裏頭有什麽。翟少俠年輕,虎裏虎氣地就請她來了,他師兄為人卻謹慎,這是怕她害人?


    翟少俠給師兄一提醒,心頭也生了一絲猶豫。


    雖然她救了他們師兄弟幾人,不過,跟師父比起來,他們算是什麽人物?救了就救了,殺了便殺了,算得了什麽?說不定她救他們,就是為了製造一個接近師父的機會呢?


    清楚自己這樣想的話,對涼溪實在太抱歉了,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師兄的顧慮也有道理。師父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前輩,出師自黃沙城。他可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能比師父厲害的,也就隻有他的師兄們了。師父這樣的人,的確是有許多人想殺了揚名,揚惡名。


    涼溪看了翟少俠一眼,見這年輕人沉吟不語,便道:“那倒不用,我救他們本也不是為了什麽報答。你們既然有疑我之心,我就不進去了。隻是我已到了這宅子,方才又聽你們講了兩句話,不知現下還能否放我離開?若是不行,能不能找一間屋子我住一住?在山上守了兩夜,實在有些倦了。”


    既然昨天晚上這宅子裏打架了,今天晚上多半也不會太平,到時候再來就是了。


    涼溪坦坦蕩蕩的,倒是說的二師兄臉上一熱,連忙叫帶著翟少俠來的那位師弟去給涼溪找住處。


    “你們的師父和師伯,都是黃沙城主的弟子嗎?”


    “是的。”


    “哦。”沒想到一下子遇到了兩個,不知宮府裏的那位唐大叔是誰的徒弟。


    涼溪在宅子裏住下,二師兄跟翟少俠問明白了昨晚卓家發生的一切後,雖然對她依舊不放心,心裏卻也感激,午飯時特意過來為自己早上的態度致歉。


    涼溪微笑應付著,心裏隻記掛著一件事情——不知另一位黃沙城主的弟子什麽時候來,到底來不來。


    要是他把金老爺子治好了,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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