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郡的這條雙桐大街上,沒有日子困難的人家。商鋪裏有看店的夥計,宅院裏有守夜的下人。這個時辰,許多晚睡又點得起燈的人還未安寢。一條街前前後後,再加上臨近的幾條街,不知多少人看到半夜裏涼溪弄出來的那些異光,如同巨型的探照燈把光柱斜斜地射向天空。


    涼溪是見慣了夜間燈火的。之前的任務,也大多都是在科技比較發達的現代社會。她在照明都用蠟燭油燈的世界,突然看到這樣強烈的光,肯定會奇怪,卻不會嚇到。但一直在這個世界生活的人,夜裏看到金家宅子裏射出來的幾道明顯與煙花大有不同的光柱,震驚之情實不亞於涼溪親眼見到ufo。


    在宅子外的人尚且如此,便不必提在屋子裏近距離用全身去感受了這種強光的幾人了。


    白光撲麵而來,瞬間刺進眼睛,紮進腦子。眾弟子閉上眼,眼前仍然是亮堂堂的。等到那光瞬息之後消失了,他們眼前仍然是亮的,緩了緩才能正常視物。


    涼溪做足了場麵活兒,才開始正兒八經救人。做了這些虛把勢,如果救不活金老爺子,她也可以騙騙人說自己盡力了。


    老頭子雖然不喘氣,麵上卻仍有血色。這些武林前輩生命力極頑強,但願他能撐過來,她還等著他介紹自己去黃沙城拜師呢!


    解毒、療傷。她的符籙就這點作用,能不能治好人,全看符籙管不管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符畫得更準確更完美,令其功效更高一些。


    符籙貼到金老爺子身上,涼溪滿懷期盼地等著。霧氣外麵的眾弟子在那白光一閃之後,緊張地個個握拳,互相對視,然後又把視線投到那看不見的霧氣中央。


    看方才的陣勢,那小姑娘治病應該是到了緊要關頭。接下來,就看是否成功了吧?


    時間快慢隨心,涼溪的符籙起效很快,但大夫和患者家屬都覺度秒如年。以至於在那霧氣中傳出幾聲咳嗽,聲音一下子把時間的快慢拉到標準時,眾弟子都難以適應,隻覺耳中嗡嗡,連那幾下蒼老的咳嗽都聽不清。


    最先明白過來的人是雲台。方才的咳嗽聲絕不會是一個孩子發出來的,師叔醒了?他師父發話說讓準備後事的人,活了?


    兩三聲輕咳傳出後,習武之人耳力靈敏,已聽到霧團之中衣裳窸窸窣窣。有人在動,動作還十分緩慢沉重。


    那咳嗽的人動彈過後,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問道:“你……你是何人?”


    隱沒了涼溪和金老爺子的雲霧轉眼間變淡,看見臥榻上已經坐起的人,眾弟子壓抑在口中的歡呼,全部爆發出來。


    “師父!”


    “師父啊!”


    金老爺子比他的師兄可要富態多了,看見自己這些弟子,麵目愈發慈和。麵前大木椅子裏還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閉目養神的涼溪,他雖覺奇怪,卻並不在意。暗自運氣,察覺內傷外損皆已痊愈,不由暗暗吃驚,問他這些弟子們道:“如今是什麽時候了?雲台,你也在這兒?你師父呢?”


    見師父坐了起來,眾弟子大為歡喜時,也忘了涼溪。即便是翟少俠,也忘記了涼溪這樣救人很“耗費心力”。大家聲音都不低,放肆地打擾著救師恩人。聽金老爺子開始問起這些,才紛紛轉頭望向涼溪,所有人自發地就壓低了聲音。


    雲台也是如此。說真的,從涼溪開始給他師叔診治時,他一張嘴就沒怎麽合起來過。


    師叔的傷他也見了的,那就是沒救了,一定沒救了的。


    這娃娃……不是人吧?


    “弟子拜見師叔!呃……師父他老人家……”雲台難得有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看看涼溪,深深替自己師父覺得丟人。他老人家沒治好的人,給一個孩子救活了。這傳到江湖上去,外人表麵上不敢說什麽,背地裏肯定都會悄悄笑話的。


    “這孩子是誰?”


    見雲台頻頻望向涼溪,似有什麽難言之隱,金老爺子又想起這個孩子。他仍不知是涼溪救了自己,隻覺一個孩子出現在這裏很奇怪。


    眾弟子紛紛示意師父小聲,大師兄看看翟少俠,向他比了個手勢,要他與師父講明涼溪的來曆。


    翟少俠回頭瞧了一眼雲台,還是實話實說,拚命打自己師伯的臉。雲台在旁邊聽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等翟少俠講完,見金老爺子並沒有很感激,反倒是微微挑著眉,饒有興致地打量涼溪,雲台突然心頭一動。


    會不會是搞錯了?師叔就是他師父救好的,隻是這天底下最靈的神丹妙藥,總也需要給一段時間讓發揮效用。


    他師父就是個別扭脾氣,拜入師門沒兩年,他就把師父的脾氣摸清楚了。當年出了那件不光彩的事,最是愛惜羽毛的師父大發雷霆,趕走了小弟子,又遷怒於觀念本就與自己不合的師弟,兩人這才僵了幾十年。但要讓他眼睜睜看著師弟去死,見死不救,他是做不到的。


    搞不好,師父這會兒都沒有走。


    師叔脾氣爆,遇見惡人再沒有勸的,往往都是一拳解決,這就給他積下了很多仇家。雪上加霜的是,他教出來的徒弟也都跟他一樣。所以,一旦知道他命在旦夕的消息,不知會有多少仇人蜂擁而至。


    師父心裏擔憂,大約會留下來瞧瞧戰況再走。


    這樣的師父,做出明明救活了人,卻非要嘴硬地說一句“準備後事”,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金老爺子的想法與雲台一模一樣,涼溪虧在了年紀小。反正他是死活不相信一個孩子居然比他師兄還厲害。自己身上是什麽傷,他比誰都清楚。閉氣時,他已然沒有多少僥幸,知道自己八成活不了了。


    誰知現在,不是半載幾月之後,不是十幾天之後,隻短短兩天功夫而已,他的傷就全好了……


    金老爺子其實有點不相信自己師兄有這個本事,但如果要讓他在師兄與涼溪當中選,他肯定選自己師兄,涼溪更不會有那個本事。


    這個娃娃是知道時間,所以專門過來,卡著點兒準備出名的嗎?


    不過這一來似乎又說不通,難道這娃娃是他師兄新收的徒弟?讓她踏著自己那張老臉成名?


    不可能!他師兄那麽要麵子的人,以前有多喜歡他那個小徒弟,衣缽都要傳給他,女兒也要嫁給他。結果人犯了一點小小的錯誤,就給趕走了。


    那麽,如果不是因為師兄的緣故,這孩子是怎麽卡著點來的?


    金老爺子稍微有些弄不懂,雖然不信涼溪救了自己,但也已從小徒弟口中知道,她救了他許多弟子,這倒是不得不謝。故而,他悄然起身,向眾弟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到外麵去再說話。一介武林前輩,走到院子裏去守在窗前,竟成了給個孩子守門的。


    翟少俠口中滔滔不絕,大略講完了涼溪做的需要他們報答的事後,開始詳細描述起她出手傷人或是救人時的異狀。


    聽自己最寵愛的這個小徒弟如同在胡說八道一般,什麽白光,什麽雲團,亂七八糟說了一堆,像在講杜撰出來的神話故事,金老爺子越聽越是駭然。


    他身後的窗子已經被涼溪砸壞,關不上了。回頭看向屋中的人,小小巧巧一個女娃兒,坐在比她人大的椅子裏,側半邊臉映著燭光,眼皮動也不動,呼吸微弱,不怎麽看得清胸口起伏。整個人像一尊令人莫名心悸的雕像。


    難不成他真的是這孩子救的?


    小徒弟講得越詳細,金老爺子就越懷疑自己。不過他終究年長,閱曆武功都是萬裏無一,心中暗自震驚時,也不忘耳聽八方。


    牆外隱隱傳來人聲時,他臉色微變,已從那聲音之中辨別出來人輕功比他隻高不低。幸而學得是拳掌功夫,身上沒有兵刃,他也不慌,隻凝目向西邊的牆頭看。


    那人來得大搖大擺,直接露了身形。不大的一團人影從牆頭躍過來,身姿著實不能算飄逸瀟灑,畢竟他還駝背。但那輕飄飄,腳下像踩著一團雲的隨力而為的輕功,令人不敢小視。


    跟著那駝背來的還有一人,是個女子。她是姿勢好看,身姿曼妙,但輕功就有些讓金老爺子看不上眼了。


    見到這二人,金老爺子鬆了口氣。想著師兄到底是來救自己了,便不記著他們這麽多年沒來往,自己先軟了聲氣,叫了一聲師兄。


    卻不料他這一聲,隻把那二人嚇得差點無法著陸。


    佩辭一個“鬼”字就在唇邊邊上,差一丁點兒就叫出來了。他爹也是滿麵驚駭,一時幾乎難以開口。


    “你……你……是人是鬼?”


    金老爺子心頭一顫,他師兄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多。他本想要回頭再看看窗子裏的人,頭轉到一半,卻停下了。一顆心亂蹦亂跳沒個章法,抖得他難以沉靜下來。


    “師兄這是什麽話?我當然是人了!”他正兒八經地行禮,“師兄的救命大恩,我畢生不忘!”


    “你慢著,我老頭子不屑搶別人的功。”佩辭她爹上前兩步攔住金老爺子,沒有讓他行完這個禮。趁著走到跟前近距離接觸了,老頭子還捏了捏師弟的胳膊,單純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活人的手臂,是不是一把捏下去隻有骨頭,或者隻是一團虛無。


    現在他確定了,他師弟是真的活了。不過,他走了才有多久,怎麽算也就一個時辰過些吧。一個讓他完全束手無策的,幾乎就算是死人啦,怎麽活的?


    “我一個時辰前就放話了。我治不了你,說讓你的弟子們準備後事。”


    雲台和金老爺子找的理由被推翻,兩人的動作非常齊整,他們都再一次去看涼溪。


    “這一個時辰裏,誰救了你,你去跪誰去!不要謝我!”


    誠實的人真的好可愛!


    涼溪在屋中,什麽都聽見了。剛才聽金老爺子居然向他師兄說什麽救命之恩的話,她差點兒就沒忍住跳起來。幸好他這個師兄口氣硬邦邦的,一個假字都不說。


    攔住了要向他行禮的師弟後,佩辭她爹沉默了一下,又放低了些聲音,問道:“救你的是什麽人?現在在哪兒?該不會是已經走了吧?我……”


    他想要見一見!


    “我方才見到這院子裏有異光閃出,以為……”


    他以為是師弟的仇家來了,那幾道白光也實在詭異炫目,心裏放心不下,他就帶著女兒過來看一看。誰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在他的判斷裏已經必死無疑的人,就站在麵前跟他說話。


    佩辭她爹的確是別扭的人,想要見涼溪的話沒說出來,擔心師弟的話也沒有說出來。此時也沒人有閑心去想他未講出口的話是什麽,注意力都停在涼溪身上。


    金老爺子向翟少俠示意道:“你跟你師伯說一說吧。”


    他得緩一緩!他現在必須得緩一緩!今天晚上的事情,實在是難以讓他相信!


    院子裏隻有翟少俠刻意壓低的聲音,其餘人都靜悄悄的,聽他把涼溪的事跡又講了一遍,卻仍然還是不由自主地就抗拒相信。


    涼溪在屋子裏聽得渾身舒坦。這些人一整晚都沒走,後半夜他們還跟人打了起來。不過那些來尋金老爺子麻煩的人可算是倒黴,這院子裏聚著兩個當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若不是害怕打起來聲音太大驚著了涼溪,今晚這院子裏勢必血流成河。


    解決了那些麻煩,大家又在院子裏默默等。涼溪直播看到天亮,覺得自己“休養”的也差不多了,就睜開了眼睛。


    外頭的人沒有一個看著窗子,涼溪醒時無人發現,但她從椅子上下來時,與習武之人輕巧無聲的腳步不同,她腳步聲很重,她自己難以分辨的重。


    剛下椅子,外頭十來人就齊刷刷地望進來。涼溪不知他們怎麽看自己,隻見他們一時都沒說話,也沒有動,全都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院子裏有兩個從黃沙城出來的人,做了下準備,他們不進來,涼溪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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