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二刻。


    窗外的喧鬧驚醒了還在熟睡的易小塵,他在多足幾邊趴了一夜,嘴裏還支支吾吾地念叨著再喝一杯。


    幾上的食物還尚未收拾,易小塵忍著頭部的昏沉劇痛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他這時才發現昨夜歡愉的房間裏就隻剩下他一人。


    不過這不是一場了無痕的夢,身體裏不斷傳來的信號正誠實地告訴他,“你喝醉了。”


    低頭一看,身上的衣物還殘有幹了的酒漬,仔細一瞧,還有各種食物的湯汁,複雜的味道交雜在一起,異常難聞。


    一旁的爐子上溫著水,似乎是特意給易小塵準備的。


    爐邊備有一套嶄新的棗紅色翻領窄袖織錦胡服,領上繡六瓣蓮花,一看就不便宜。


    新衣一旁,留有王溱溱的字條。


    “奴家見蒲郎熟睡,不忍打擾。特備此服,望蒲郎切莫嫌棄。”


    易小塵抬手聞了聞臭熏熏的自己,簡單洗漱之後,連忙換上了新衣。


    都說人靠衣裝,易小塵在換上新衣之後,俊俏的容顏更勝從前,若是旁人不知身份,還以為他是長安大戶裏的翩翩公子。


    再將玉佩、腰牌收進懷裏,拿上錢袋,易小塵便離開了這一宵春風的房間。


    出了廊院之後,三曲之內早已是人山人海。


    薛厄站在廊院門邊,一見到易小塵出來,立馬問道:“阿兄!昨晚可快活?!”


    易小塵被嚇了一大跳,連拍著胸口,慌亂道:“你還沒走?”


    “我見阿兄徹夜未出,隻好在小婢的房中委屈一晚。”薛厄嘖嘖地笑著,一看到易小塵換了衣服,驚呼道:“呀!阿兄穿胡服的模樣真是俊朗!”


    “你小子是真快活了吧!把腰封係好!”易小塵白了薛厄一眼,隨後整理著領子,說道:“喝多了,睡著了。”


    “一個人?”


    “那不然呢?”易小塵無奈地聳著肩,看著滿街的人群,問道:“今日曲裏怎麽這麽熱鬧?”


    “今日是十八啊!三曲的飲伎都去菩提寺聽講席了!”薛厄湊近易小塵的身邊聞了聞,“阿兄這是喝了多少?連日子都記不住了!”


    易小塵打了一個酒嗝,胃部傳來的難受讓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哦,那我先回去了,頭疼,想吐。”


    薛厄一把拽住了易小塵,連忙說道:“別啊!我們去菩提寺瞧瞧!一個月才有三次這樣的機會!阿兄不想搬進中曲了嗎?”


    易小塵聽到這裏,又將胸口的酒氣壓了下去,深吸了幾口氣才緩過勁兒來,“行,去看看吧。”


    平康坊內有兩座寺廟。


    一是南門之東菩提寺,二是東門之北陽化寺。


    在逢八出門的日子裏,菩提寺便是三曲飲伎爭先恐後去禮佛的地方。


    說著是淨化身心,得到高僧指引,還不如說是借著這一天向長安之士廣撒漁網,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麵展現在眾人麵前,求得來日的好生意。


    兩人來到了菩提寺的外街,這裏已經是大排長龍,從街頭到街尾都圍滿了特意前來的人們。


    薛厄人高,他看著前麵黑壓壓的一片,感覺無望,歎氣道:“阿兄,我們來晚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們到天黑都進不到寺裏。”


    “大約還有多少人?”


    “光是我能看見的,起碼就有六七百吧!”薛厄無奈地歎著氣,“看來又要等十日了。”


    “薛郎?”素霜這時來到了兩人的身邊,一見到薛厄臉上就掩飾不住笑意,臉上也掛起了爽朗的笑容,問道:“今日你也來了?早些時候為何不叫醒奴家?”


    薛厄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答道:“習慣早起。”


    “你家都知呢?”易小塵問道。


    “都知已經進寺廟了,她說肚子有些餓,所以奴家才去給她買了胡麻餅。”素霜拿出了三五個還冒著熱氣的餅子,問道:“蒲郎用嗎?”


    “蒲郎?誰是蒲郎?”薛厄疑惑地問著。


    易小塵連忙打了茬,拿起了一個胡麻餅,邊吃邊問道:“你有辦法帶我們進去嗎?”


    素霜笑了起來,自信地說著:“這有何難?”


    說完,素霜便朝麵前的人群大吼一聲,“王家都知來了!”


    在前麵等候的人群,一聽到都知兩個字,立馬就騷動了起來。既然前麵進不去,後麵又有新來的都知,紛紛朝後方趕來,想要一睹風采。


    素霜見準機會,趕緊對二人說道:“兩位郎君我們快走!”


    三人連擠帶鑽的通過人群,大約半盞茶的功夫之後,易小塵終於來到了菩提寺門口。


    菩提寺由東、西兩院組成。西院由南門、中門、講經堂為中軸,在中門與講經堂間用回廊圍合成院。院子東麵設有金堂,西院有五塔聳立,與之遙相呼應。


    易小塵本以為能進到大門,就能看見三曲裏的飲伎,可眼前的景象更讓他大感頭疼。


    院中設有香鼎,之前是飲伎,香鼎之後便是前來觀花的男子。


    這些穿著花枝招展的飲伎們,她們按照南、中、北曲的順序依次坐在了地上。


    南、中二曲的飲伎大多身穿各式胡服,雖然隻露出項頸,但眉宇之間散發的魅氣已然包裹不住。


    而北曲的飲伎全部穿著薄紗襦裙,手中還拿著不怎麽精美的團扇,不時回頭朝後方的登徒浪子們進行著眼神交流。


    素霜給二人行禮之後,緩緩地說道:“兩位郎君,奴家就先去找都知了,你們慢慢看。”


    而薛厄也在易小塵的耳邊囑咐著:“阿兄你盡管看!若是有合意的人選,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探探底。”


    易小塵點了點頭,他心裏盤算著目前所有的身家。


    鬥雞贏來的錢,再加上昨日蕭炅給他一袋錢幣,他或許真能在這中曲的女子裏麵,找到一兩個價錢合適的。


    坐在高台之上的得道高僧,孜孜不倦地教誨著台下的眾人。而在場的人恐怕沒有幾人是真有心思來聽這喋喋不休的經文,他們更多的是等待著散場,去尋找那驚鴻一回眸。


    悠揚的鍾聲響徹在菩提寺的上空,高僧的講席就此結束。前麵的飲伎紛紛站了起來,在自家奴婢的攙扶下緩緩回頭。


    這也是整場活動的高潮,易小塵感覺到自己的背後有無數人在推動,促使著他向前前進。


    而占據有利位置的前輩們,更如同出籠的小雞一般,興奮的歡呼了起來。


    薛厄護在了易小塵的身後,用他強大的身軀為易小塵贏得時間,一麵催促道:“阿兄你快看!一定要記住此人的樣貌和身上的穿著!”


    易小塵雙目有神地掃視著不斷回頭的飲伎們,他現在才明白什麽叫做亂花漸欲迷人眼。


    風姿各異的飲伎不亞於花園裏盛開的花朵,有些如同牡丹一樣的華貴,有些透露著茉莉一般的淡雅,還有甚者,舉手投足之間皆是玫瑰的誘人,真是各具風采。


    這些平日裏要花費大價錢才能見到的可人兒,毫不吝嗇地展示著自己的風采,希望捕獲如意郎君。


    易小塵越看越眼花,眉頭不免皺成了川字,暗想道:“我到底要找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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