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心存偏見。朝廷剛剛也實行了新稅法,減輕普通百姓的負擔,向富人增稅,如何就在你眼裏如此不堪呢?”盧象升不依不饒。


    “朝廷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實際結果呢?比以前更嚴重了。”魯若麟氣憤的說道。


    “怎麽說?”盧象升剛回來,還不怎麽了解下麵的情況。


    “據我們了解,凡是朝廷征稅的地方,絕大部分富人依然沒有交稅,或者說隻是交了很少一部分意思了一下。絕大部分的稅金都壓在普通百姓身上,而且比往年還要重。”魯若麟無奈的說道。


    “朝廷不是派人下州府監督嗎?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盧象升對魯若麟的人品還是比較相信的,知道他不會胡亂造謠。


    “朝廷派下去的人或許還不錯,但是真正辦事的人還是那些底層官員和小吏們。他們可不會講什麽大道理,怎麽撈錢怎麽來,哪裏會管朝廷的死活。這些人聯起手來,糊弄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田間地頭的官員很難嗎?所以我才說整個朝廷已經從根子上爛透了,救不回來了。”魯若麟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盧象升也是做過地方官的,自然知道地方勢力勾結起來,朝廷的監督官派過去也沒用,更有可能被拉下水同流合汙。


    所以他知道魯若麟說的八九不離十,也無法反駁。


    朝廷就是這樣一點點被那些人玩死的,而且是積重難返,不是誰可以輕易改變現狀的。


    “你說要不破不立,你準備怎麽破?重建新朝嗎?”盧象升馬上換了一個話題,而且更加敏感。


    “盧閣老以為呢?”魯若麟才不會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謀朝篡位,必留千古罵名。司馬代魏,前車可鑒。”盧象升一臉正氣的勸說道。


    “隋文帝、唐高祖、宋太祖一樣是代前朝而立,卻為後世所傳頌,為何?因為他們結束亂世為天下百姓帶來安寧與繁榮,並光大我漢家王朝。司馬氏?一群無能之輩讓漢人的臉都丟盡了,自然要遺臭萬年。”魯若麟舉了幾個正麵例子反駁道。


    “你本為大明臣子,卻行不臣之舉,不怕人戳你脊梁骨嗎?”盧象升冷言道。


    “戳脊梁骨?你是說內閣的錢閣老,還有眾多屍位素餐的官員嗎?據我所知,他們在百姓中的風評可不好。而我們安國軍恰恰相反,百姓很愛戴我們,恨不得我們馬上取代那些朝廷的官員。”魯若麟偷換概念的回答道。


    “興漢,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盧象升黑著臉說道。


    “罵就罵吧,隻要能讓天下早日太平,百姓們過上好日子,我自己的那點名聲算得了什麽。”魯若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越是大人物越在意曆史評價,但是魯若麟沒有這樣的心理負擔。


    何況他相信,隻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曆史對他的評價絕對不會差。


    “有皇上和朝廷領導,再加上你忠心輔佐,天下一樣可以恢複太平。我看你完全是自己私心作祟,想要自己做皇帝!”盧象升這個時候也不再嘴下留情了。


    “還是那句話,理念不合,大家玩不來。這天下已經被他們玩壞了,還要我去幫他們收拾爛攤子再讓他們繼續折騰,想什麽美事呢。”魯若麟諷刺道。


    “你想要和天下讀書人決裂嗎?沒有讀書人你怎麽治理天下?”盧象升警告道。


    “讀書人當然要,不過不是你們想的那些讀書人。隻會讀孔孟,不會幹實事的讀書人,學問再好,我也不要。”魯若麟搖搖頭。


    “你要與名教為敵?”盧象升心中一驚。


    “我認可孔夫子和孟子的言論,但是不認為他們是治理國家的唯一學問,我要的是實幹的學文,而不是滿口孔孟文章卻不知道民間疾苦的虛偽之人。”魯若麟毫不掩飾對朝廷百官的鄙視。


    “沒有高尚的品德和個人修養,如何放心讓他們治理國家?”盧象升嚴重不認同魯若麟的理念。


    “把孔孟之書讀好就是高潔之士?”


    “沒錯。”


    “那朝中百官孔孟之道肯定是精通了,否則也中不了進士。”


    “那當然。”


    “那你覺得朝中百官是不是都是道德修養高潔之士?”


    “這個……”


    “好吧,我們就當他們都是品德高尚之人,那麽他們治理國家的結果你滿意嗎?”


    “……”


    “你看,你也覺得不好是吧。可見讀了孔孟之道不一定就都是品德高尚之輩,品德高尚之人又不一定能夠治理好國家。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說,學習孔孟之道不一定就可以治理好國家?”


    “你這是強詞奪理,我華夏幾千年來一直以孔孟之道治國,方才源遠流長、繁衍至今。不以孔孟之道治國,必將天下大亂。”


    “華夏大一統確實有孔孟之道的作用在其中,但是華夏三百年一輪回,獨尊孔孟,排斥其他學說也是一大原因。我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孔孟之道中好的,我要繼續用,壞的我要摒棄。其他學說也一樣,隻要是能夠推動國家發展進步的,不管什麽學說,我都可以用。獨尊孔孟,不過是開啟又一個曆史輪回罷了,兼容並蓄才是革新之道。”


    盧象升像是第一次認識魯若麟一樣,他知道魯若麟比較另類,但是沒有想到魯若麟居然想將儒教連根拔除。


    這不由得讓他想到了五代十國,那個武夫當權,文人士大夫活得像狗一樣的日子。


    “讀書人縱有再多不是,也總比武夫當國、生靈塗炭的好!”盧象升恨恨的說道。


    “這個請盧閣老放心,一家獨大於國不利,齊頭並進才是安穩之道。”魯若麟有點不耐煩了。


    盧象升也有些看出來了,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盧象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安國軍護衛皇宮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局勢安寧,安國軍也應該從皇宮撤出來了。”


    “沒有安國軍護衛,怎麽保護陛下的安全?”魯若麟肯定不同意。


    “這個自然不用你操心了,朝廷自有安排。”盧象升鐵著臉說道。


    魯若麟雖然為大都督,總管天下兵馬,但是宮廷護衛確實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其實安國軍在不在宮廷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隻要南京城還在安國軍手中,皇宮在不在手裏並沒有什麽區別。


    而且安國軍進駐皇宮確實帶來了很多的閑言碎語,讓給朝廷又何妨,量他們也翻不出個什麽浪來。


    其實把朝廷和皇帝看得太嚴了並不是什麽好事,適當的放鬆一點,讓敵人動起來反而會有更多的機會。


    “好吧,隻要你們的人到了,我隨時可以讓他們撤出來。”魯若麟無所謂的說道。


    “當真?”盧象升有些不信。


    “千真萬確。”魯若麟嚴肅的說道。


    “那好,朝廷決定調史可法麾下三千人馬入京護衛宮廷,你不會阻攔吧?”盧象升直接攤開了說。


    三千人是內閣反複斟酌之後拿出的數字,既不太少,又不至於激怒魯若麟,應該是雙方都比較能接受的數字。而且史可法的兵練得非常辛苦,錢糧、武器、裝備都需要自籌,能夠支援朝廷三千精銳已經很不錯了。


    “隻要有正式調令,大都督府自然會放行。”魯若麟聳聳肩膀,態度很是隨意。


    盧象升總覺得魯若麟的態度有點奇怪,但是目的已經達到了,隻能將疑惑埋在心底。


    “安國公,我盧象升身為大明臣子,效忠的是大明皇上。要是有人膽敢對皇上不利,首先要從老夫的屍體上踏過去。”臨走時盧象升表明心跡,讓魯若麟很是有些無奈。


    對盧象升魯若麟確實非常欣賞,否則也不會很早以前就開始支持他。但是盧象升深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為人又太過剛直,哪怕朱慈烺隻是一個傀儡皇帝,他依然決定為其效忠。


    盧象升的這個決定魯若麟既氣惱,又非常佩服。如果盧象升不這麽做,也許他也就不是魯若麟心目中的那個盧象升了。


    大明養士近三百年,還是培養出了一大批死忠的。雖然卑躬屈膝的人占了絕大多數,但是誓死不渝的人也不少。


    有時候不得不說這些人有非常明顯的兩麵性,他們一麵拚命的挖大明的牆角,使得大明根基敗壞,搖搖欲墜。另一方麵他們又願意用生命去證明對大明的忠誠,實在是非常的矛盾。


    其實這樣的例子有很多,一些人明明是壞人,但是在大義上又能展現出不同一麵,讓人非常的感慨,特別是在大難降臨的時候。


    不得不說,人性真的非常複雜,誰也不能完全摸透。


    盧象升與魯若麟交涉的勝利給了朝廷和朱慈烺一個大大的驚喜。


    皇帝的小命隨時掌控在魯若麟手裏,這讓朝廷百官頗有些束手束腳的感覺。就連朱慈烺自己,也從來不敢在皇宮中與百官商量任何針對魯若麟的事情,非常的憋屈。


    雖然替換皇宮的護衛對朝廷和朱慈烺的安全環境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改善,但是安國軍那種如影隨形的壓迫感好歹削弱了很多,至少朝廷和朱慈烺有了一個可以放心對付魯若麟的大本營。


    在拿到魯若麟的口頭承諾之後,朱慈烺和朝廷一刻也不想等了,直接下達命令讓史可法的軍隊進京。


    大都督府在看到命令後並沒有橫加阻攔,朝廷順利的拿到了大都督府的加印,過程之簡單讓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手續完備之後,命令被八百裏加急的送往了淮北,朱慈烺和朝廷生怕魯若麟反悔了。


    “盧閣老,幸虧你來了,否則朕、朕隻怕小命不保啊。”禦書房裏,幾位閣老都在,朱慈烺淚眼婆娑的拉著盧象升的手,哽咽道。


    “請聖上放心,隻要有臣在,必定誓死護衛聖上的安全。”盧象升高大的身材,雄厚的嗓音,給了朱慈烺很大的信心。


    “嗯,嗯,一切全靠閣老你了。”朱慈烺此時的態度對盧象升比親爹都要親,誰讓盧象升一回來就辦成了這麽大的事情。


    錢謙益在一旁看著,心裏隻泛酸水。


    沒辦法,誰讓盧象升與魯若麟關係好呢。也不知道魯若麟看中了盧象升哪一點,居然同意收回皇宮的兵權,實在是讓人想不通。不是說魯若麟準備謀朝篡位嗎?怎麽在這個關鍵時候放鬆了對朱慈烺的控製呢?


    陳新甲在一旁看著朱慈烺和盧象升君臣相得,心情也有點複雜。


    他是崇禎一手提拔起來的,可謂有知遇之恩,所以對朱慈烺還是有點心懷愧疚的。


    看到朱慈烺一步步淪為傀儡,陳新甲心裏也有些內疚。但是誰讓他早早的就上了魯若麟的船,即使想脫身別人也不會信。


    何況再怎麽看,魯若麟的前途也比朱慈烺要大得多,實在沒有必要吃回頭草。


    “陛下,既然安國公如此識大體,朝廷應該給予嘉獎才是,也可借此展示朝廷與安國公依然相互信任、親密無間。”陳新甲出言建議道。


    朱慈烺有點怕陳新甲,或者說是怕陳新甲背後的魯若麟,連忙點點應付道:“陳閣老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高宏圖立馬譏笑道:“安國公位極人臣,賞無可賞,依陳閣老的意思,要不朝廷直接給他封王得了?”


    大家都知道高宏圖說的是反話,異姓封王,除非是死了,基本可以說是功高震主、權勢滔天,朝廷不得已而為之。


    這樣的人,要麽最後被朝廷弄死,要麽改朝換代直接當皇帝,像郭子儀那樣能夠得以善終的畢竟是極少數。


    “封王之舉太過孟浪,安國公也不會接受。”陳新甲搖搖頭:“即使是要封賞,也應該是用另外一種辦法。”


    “什麽辦法?賞錢?朝廷窮得叮當響,不向他要錢就不錯了。要是安國公不嫌棄,朝廷倒是可以賞幾座宅子。”張慎言同樣言語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幾座宅子安國公也不會看得上眼。不過,如果能夠讓安國公尚公主,應該可以大大的緩和朝廷與安國軍的關係。”


    陳新甲的話立馬驚呆了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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