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號演算對象各項數據已達正常值,自動推演繼續……”


    隨著一陣白霧散去,公孫大娘回複了大齡女孩的形象,又來到了一開始的“放映間”。隻見她目無神采,站在那邊呆愣了許久……


    “實在太真實了,沒半點遊戲的感覺!不會我這整個穿越都是場什麽奇怪的試驗吧?”


    剛才和許攸那陣交鋒,如果說一開始她還存著幾分娛樂的心思,後來卻是不自覺地被所謂的“推演對象”的情緒所感染,最後那段則是完全進入了狀態,甚至用上了她穿越前做hr的種種手段(眾所周知,撲街寫手總需要一個兼職養活自己的)。


    “管他呢!多一段體驗不也很妙?反正在這瞎想也沒用……”這生性達觀又隨遇而安的姑娘(?)很快便將剛才升起的困惑、迷茫與失落拋諸腦後,轉而關注起了眼前的事。


    “許攸還是挺好對付的嘛,這初一見到我那氣勢就弱上了幾分——不過也難怪,誰讓他最大的弱點就是貪財,而我恰好又有''鈔能力''呢!”公孫大娘頗為得意地總結道。“這係統看起來還在運行……那麽,下麵選哪個呢?”


    她重新看向眼前走馬燈般的閃回片段,驚奇地發現其中有些片段已經有了微小的變化。


    “這許攸幹得不錯,我果然沒看錯人!”公孫大娘看了其中幾段,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信心滿滿地道,“可靠的經理人有了,這不還缺一個''安利號公司行東洋總督''幫我開發金銀銅礦嘛!”


    “嘿嘿,郭奉孝吃了我這麽多白食,總也該付點利息了吧?嗯,那次給兒子寫信推薦他的時候讓捎句話——欲得東海騰龍一觀(要活的),事成,酬以十年窖藏女兒紅一壇!”


    ……


    院落內。


    悠揚的蕭聲,熟悉的曲調,盡是落寞淒涼之意。


    “警告:演算對象……”


    “好了好了,我已經知道了。”剛接收完“前情提要”的公孫大娘頗感頭疼地扶額道。


    抬頭望去,隻見遠處有一青年男子正斜倚在樹旁吹簫。秋風颯颯,衣襟飄飄,白袍素帶,佳人獨立,再配上那《十五從軍征》蒼婉孤寂的曲調,怎一幅令人動容的景象!


    公孫大娘踏著這蕭聲緩緩而前,仔細打量起吹奏之人:隻見他英朗的麵容頗有蒼白之色,身形瞧著很是虛弱,鬢角已是微微見汗,顯得有些氣力不支。


    “破係統!這……難度也調得太高了吧?難怪華佗說什麽''生意已絕,藥石無靈'',什麽''心病還需心藥醫'',就他現在這狀態,根本不是有可能自殺的問題,我嚴重懷疑——今天一步不慎,他隨時會在我麵前氣絕身亡!”公孫大娘暗自咬牙,內心吐槽不斷。


    青年這時也見到了來人,當即停止了吹奏,勉力整理了一下儀容,一絲不苟地行了晚輩之禮。


    公孫大娘看了看眼前恭順卻又疏離的青年,張了張嘴,最後無力地說出了來此地後的第一句話:“外麵涼,且先回屋吧。”


    ……


    屋內,圓桌旁。


    坐在高背椅上略顯不適應的青年喝了口剛剛端上來的熱騰騰的人參湯,隨即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自己心底莫名湧動出的難名情緒。此時,他已是換了身衣服(就這個季節而言總覺得似乎稍顯臃腫那麽一些),麵色也不似剛才那般慘白了。而公孫大娘則坐在上首隨意地逗弄著圓滾滾的橘黃色小貓。


    “公瑾……那首曲子你是從哪裏聽來的?”終於,還是公孫大娘打破了漫長的沉默。


    這青年自然就是公孫大娘母子欽定的四龍牌之一、劉備的親信大將、跟郭嘉鬥法兵差一著以致於最終死在徐庶劍下從而成為本次推演主角的周瑜周公瑾了。


    “此間灑掃的小童所歌。詩是舊詩,曲卻是新曲,聞之難忘,便是記了下來。”周瑜平淡地回答道,聽不出什麽情緒。


    公孫大娘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須知道,這首《十五從軍征》,包括前麵的《淯水吟》等,都是她在前期“創作”的反戰歌曲,早已教給了安利號收養的孤兒傳唱,其目的便是引導人心思定。雖然“前情提要”中未提及,但她現在嚴重懷疑,這首曲子就是係統推演中她“自己”故意讓人唱給周瑜聽的,而這效果……


    “都說周郎精通音律……不知你覺得此曲如何?”公孫大娘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周瑜念了幾句,忽淒然一笑,“此次跟我出來的淮南子弟,恐怕真的要問一句:家中有阿誰了!”


    果然!效果好過頭了……公孫大娘一聲暗歎。這一招倒是成功磨了磨年輕人的激烈脾氣,一定程度上舒緩了對抗情緒,卻顯然又引發了周瑜深重的負罪感——卻也難怪他現在狀態如此之差了。


    隻聽周瑜繼續道:“心高德薄,妄起刀兵,誌大才疏,名難符實,又貪功冒進,上負恩主,一將無能,下累三軍——敢問如此之人,又有何麵目繼續存活於世呢?”


    周瑜說著,情緒愈發激動,當下勉力站起了身,昂然請道:“瑜自知時日無多,老夫人若是憐我,宜明正典刑,複加諸惡名,以警後世子弟!”


    公孫大娘見他這激動的模樣,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哭喊著讓人砍了自己的家夥,又想起了某個莽莽撞撞總給自己惹麻煩的小子,不由嗬嗬一笑,一開始那束手束腳的感覺也隨之一掃而空。她拉周瑜在自己身旁坐下,隨和地詢問道:“你今年年齒幾何啊?”


    周瑜對這話題轉換有點猝不及防,猶疑答道:“二十有二。”


    “你這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公孫大娘笑嗬嗬地說道,像極了在跟晚輩閑聊的老太太,“你可知道我家文琪跟你差不多年紀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麽嗎?”


    “衛將軍之事,如今天下誰人不知?未及弱冠時,其人便有盧龍塞三十騎衝鋒事,後又五人入敵營救太守母,有勇有謀,為天下稱道。其入洛陽,則誅王甫而抗曹節;出襄平,又旬月平滅高句麗。董卓為方伯時驚歎其英姿,贈之以項王斷刃,喬公又讚其“外刃內剛,鋒利為天下冠”,由是揚名於天下。”周瑜侃侃而談。


    公孫大娘聞言樂了:“我兒子的豐功偉績,你們倒是一個個都比我這個當媽的還熟悉呢。”


    周瑜道:“衛將軍之舊事,玄德公平日裏多有提及。弱冠之年便有如此功績,我們年少之人,又有哪個能不心生向往呢?”


    “可你們都隻知道這些表麵的風光,這背後的故事……怕是沒人和你說起過。”公孫大娘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鏡,“就說說你剛剛提到的平滅高句麗吧。你們怕是不知道,那次所謂的出兵,這公孫文琪可是全程都瞞著我這個當媽的!”


    周瑜不禁驚訝地看向了公孫大娘。公孫珣起事得寡母助力頗多,此事天下皆知,不知被多少英雄豪傑所豔羨。那麽,其早期如此重要的戰事,公孫大娘怎會竟未參與呢?


    “你覺得很奇怪,是吧?”公孫大娘繼續道,“須知這孩子大了,就未必肯事事聽從父母的了。當時呢,我已深感世道一日壞過一日,便希望文琪能夠紮根我經營許久的遼西遼東兩郡,到時候管它外頭如何混亂,總也能保一時苟安。而他呢?在外頭呆久了,長見識了,卻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平滅高句麗一戰,實際上是我家阿珣在向我這個做母親的示威!”公孫大娘語出驚人。


    作為說書先生的先驅者,公孫大娘通過給兒子講睡前故事練出來的本事自是毋庸置疑的,而眾所熟知的英雄豪傑背後那不為人所知的密辛,又有哪個少年兒郎能抗拒呢?


    公孫大娘見已成功吸引了周瑜的注意力,不失時機地繼續道:“然而,他當時隻是個小小的襄平令,要繞開我這個母親做這等大事,又何其困難?當他帶著那些被他騙來的兵馬順利拿下坐原的時候,迫於後勤壓力,已然是進退兩難。”


    周瑜點了點頭,感同身受。


    “後來我們都知道,當時坐原之前等著他的便是高句麗的大量伏兵。僥幸的是,高句麗當時內亂嚴重,比他先露出了破綻,最後也是因為內訌導致了大敗,可是被阿珣撿了個大便宜。”


    “假如說當時高句麗沒有這樣內鬥,他這樣莽撞的出兵注定就是場笑話,而如果他當時一念之差貪功冒進,後果則更是難以預料……”公孫大娘說著瞥了周瑜一眼,笑著補充道,“後人若是知曉了此間詳情,恐怕也會感歎一句:''阿珣不敗由天幸,周郎無功緣數奇。''”


    周瑜聞言一怔,忙起身稱謝道:“老夫人過譽了!”


    “誒,坐下,坐下,”公孫大娘隨意地擺擺手,“閑聊呢,你別這麽緊張。”


    “阿珣做下此等大事,我這當母親的自然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裏,於是便帶著大隊人馬,去找他興師問罪!”說到此處,公孫大娘還順勢加了個往下砍的手勢渲染氣氛,倒越發像是在說書了。


    “待見到我兒,他和我坦言自己不甘困居一隅,一心要去外頭幹大事,我便當場質問他道:''公孫珣,你就這麽自私嗎?為了一個人的雄心壯誌,就要讓周圍所有人為你搏命?''”公孫大娘說著,仿佛又回到了在高句麗國都母子對峙的那一日。


    此一問振聾發聵,周瑜也是一時恍惚,不禁追問道:“衛將軍如何回答?”


    公孫大娘嗬嗬笑道:“他當然是答不上來了。當兒子的,如何能回答得了母親這樣的質問呢?”接著卻是話鋒一轉:“但我卻把他拉了起來。我說,我會全力支持他。”


    “為什麽?”還沉浸於那句質問的周瑜,展現出了和當時公孫珣一般無二的困惑。


    “他當時還年少衝動,未能看清自己的內心,可我這個當母親的,又怎麽會看不明白呢?他的所作所為,真的隻是個人野心嗎?若隻是如此,為何當時就有那麽多人不惜代價願意追隨於他呢?其實呀,當時的世道已經開始亂了,大家都本能地希望有這麽個人能夠站起來,能夠帶領大家前行。不僅僅是他想選這條路,大家也選擇了他,我這當母親縱然是再不舍,可又怎麽能攔著他呢?”公孫大娘說完,長歎一聲,一旁周瑜也是心緒起伏難平。


    “公瑾啊,你有沒有想過,你當初為何要走上這條路,你手下的淮南子弟又為何願意追隨於你,而你帶領著他們,最終又想走向何方呢?”公孫大娘直視著周瑜的眼睛問道。


    周瑜陷入沉思。他一個堂堂揚州名門之後,本就不愁前途,當初到底是什麽原因促使他棄文從武,走上這麽一條艱險之路呢?


    “你們這一代人,自一出生就是亂世。太平盛世是怎樣的?你們沒見過。以後的路該怎麽走?你們不知道。其實,也沒有人知道。秩序亂了,各人有各人的探索,也不能說誰對誰錯。”公孫大娘語重心長地道,“隻是,人心思定終是大勢所趨,長期的戰亂,會對所有人都造成傷害。”


    周瑜微微垂眸,似有所悟,似又茫然。


    公孫大娘繼續道:“當此亂世,不甘於碌碌無為,不甘於因循守成,想要反抗權威,想要名揚天下,其實都屬正常。其實,若真少了此等少年意氣,又靠誰來激濁揚清、蕩滌世間呢?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想要建立的功業,到底是什麽?”


    周瑜依舊沉默不語。其實,若是之前有人問他,周瑜必然會再次慨然說出“丈夫處世”那番言論來,但此時此刻,卻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公孫大娘繼續循循善誘:“你想要的是高官厚祿嗎?是封候拜將嗎?我們這邊少不了你的舞台。若是想要名望,想要財富,那更是簡單。隻是,恐怕不止於此吧?”


    周瑜思考了一陣,隻覺思緒紛雜,難以言說,隻得將這些暫且拋諸腦後,起身道:“老夫人拳拳愛護之意,我已盡知。且不說今日諄諄教誨醍醐灌頂,便是先前用的藥,怕也是珍貴無比……”


    “那是你運氣好。我前陣子偶感風寒,恰巧請到了華醫師,便與他合計研製了些新藥,隻是因缺少可靠的提純手段,也就靠運氣弄成了一點,正好瞧你當時情況危急,便先給你用了。反正我有抗體嘛,也不著急,果然感冒很快就自己好了。”公孫大娘從容解釋道。當時鄴城恰有些試製成功的土法青黴素藥劑,這也是大娘試圖救一救周瑜的底氣所在。至於挾恩圖報什麽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嘛?


    還沒對公孫大娘奇奇怪怪的詞句免疫的周瑜一時有些困惑,但大體還是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言語更是懇切:“老夫人的恩情,瑜自是萬死難報。隻是……且不說個人的誌向榮辱如何,如今小子能以微薄之才、弱冠之齡,蒙得玄德公錯愛,被委以方麵之任,現領兵三年,在軍中已是薄有聲望,與後方為政者不同。一朝兵敗辱師,已是上下有愧,若複托庇貴軍,以為前驅,隻怕更會大大動搖軍心,亦是讓玄德公難堪。小子自是遠不及衛將軍,但他既將我比作淮陰侯,這''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的道理卻還是懂的。這點區區私心,還望老夫人體諒。”


    公孫大娘暗自皺眉。她對於周瑜的那些顧慮自然不會沒有考慮,也能感到他已經明顯發生了動搖,但總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麽,少了個能讓她決勝一擊的東西!


    “提示:分歧點劇情進行中,試驗體可合理完善前期自動推演劇情。”電子音適時地出現了。


    公孫大娘閉上了眼睛,微微沉吟,手上則有節奏地揉著懷裏的貓。待再次睜開眼,她從容地扶了扶眼鏡,已是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說了這麽多,你當真覺得劉玄德與我兒文琪是敵人嗎?如果玄德在此,你猜他會希望你做怎樣的選擇?”


    周瑜緊緊瑉著唇,沒有吭聲。


    “所謂人各有誌,我這人呢,素來不喜歡強求的。今天和你說這麽多,實是受人所托。”公孫大娘說著摸出一張動物牌,朝著周瑜晃了晃,“前兩天,蔣子翼自請出使劉玄德處,臨行對我說,務必要留住此牌待他回來——我也是不想失信於人。”


    “如今算算時間……”公孫大娘說著望向了門口,此時一個風塵仆仆、瘦削憔悴的身影已然出現。


    “蔣幹見過太後!有劉豫州書信一封遞呈!”門外人用幹澀的聲音喊道。


    “不用給我了。你們倆聊吧。”公孫大娘朝蔣幹和煦一笑,未再理會身後已是潸然淚下的周瑜,抱著貓從容地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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