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天氣很冷,羅伯特-喬丹睡得香極了。他醒過一次,在伸展身體的時候,發現那姑娘還在,蜷縮在睡袋下方,輕輕地、均勻地呼吸著。夜空繁星點點,空氣凜冽,鼻孔吸進的空氣很涼,他在黑暗裏把頭從寒氣中縮到溫暖的睡袋裏,吻吻她那光滑的肩膀。她沒醒,他就側過身背著她,把腦袋又伸到睡袋外麵的寒氣中,他醒著躺了一會兒,感到一股悠然的快意沁透了困倦的身子,跟著是兩人光滑的身體接觸時的喜悅,隨後,他把兩腿一直伸到睡袋底端,立即進入了睡鄉。


    天蒙兼亮他就醒了,姑娘已經離去。他一醒就發現身邊是空的,就伸出手去摸摸,覺得她睡過的地方還是溫暖的。他望望山澗口,看到掛毯四邊結了一層霜花,岩石縫裏冒出灰色的淡煙,說明已經生起了爐灶。


    有人從樹林裏出來,披著條毯子象拉,“美洲的披風似的。羅伯特-喬丹一看原來是巴勃羅,他正在抽煙。他想,巴勃羅已去下麵把馬兒關進了馬欄。


    巴勃羅沒有朝羅伯特。喬丹這麵張望,他撩開毯子,徑直進了山洞。


    羅伯特-喬丹用手摸摸睡袋外麵的薄霜,這隻綠色舊鴨絨睡袋的麵子是用氣球的綢布做的,已經用了五年,全是斑斑點點。接著,他把手縮回睡袋,自言自語說,好聃,就伸開兩腿,身子挨著睡袋的法蘭絨襯裏,感到熟悉舒適,然後並起腿兒,側過身子,把頭避開他知道太陽等會將要升起的方向。管它,我不如再睡一會兒吧。


    他一直睡到飛機的引擎聲把他鬧醒。他仰天躺著,看到了飛機,那是三架菲亞特飛機1組成的法西斯巡邏小隊,三個閃亮的小點,急速越過山巔上空,向安塞爾莫和他昨天走來的方向飛去。三架過去後又來了九架,飛得髙得多,一,“點大,成三角形的三三編隊。


    巴勃羅和吉普賽人站在山洞口的背陰處仰望著天空;羅伯特-喬丹靜靜地躺著,天空中這時響徹著引擎的轟鳴聲,接著傳來了新的隆隆吼聲,又飛來了三架,在林中空地的上空不到一千英尺。這是三架海因克爾111型雙引擎轟炸機2。


    羅伯特-喬丹的頭在岩石的暗處,他知道從飛機上望不到自已,即使望到也沒關係。他知道,如果飛機在這一帶山區搜索什麽,有可能看到馬欄裏的馬。即使他們不在搜索,也會看到馬匹,不過他們會很自然地以為是自己騎兵隊的坐騎。這時又傳來了新的更響的轟鳴聲,隻見又有三架海因克爾111型轟炸機排成了整齊的隊形,筆直、頑強、更低地飛過來,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震耳欲聾,等到越過林地後,聲音逐漸消失。


    羅伯特,喬丹解開那卷當枕頭用的衣眼,穿上襯衣。他把衣服套在頭上往下拉的時候,聽到下一批飛機來了,他在睡袋裏穿上褲子,靜靜地躺著,等那三架海因克爾雙引擎轟炸機飛過去。飛機越過山脊前,他已佩好手槍,卷起睡袋,放在岩石旁,自己靠山崖坐下’結紮繩底鞋的帶子。這時,漸近的轟鳴聲比剛才更厲害了,又飛來了九架排成梯形的海因克爾輕型轟炸機。飛機飛過頭頂時,聲音震天動地。


    1菲亞特(力巡邏機為窻大利產。


    2海因克爾型轟炸機為德國產爭


    羅伯特-喬丹沿著山崖悄悄走到洞口,站在那裏現望的有兩兄弟中的一個、巴勃羅、吉普賽人、安塞爾莫、奧古斯丁和那個婦人。


    “以前來過這樣多的飛機嗎?”他問,“從來沒有過。”巴勃羅說。“進來吧。他們會發現你的。“陽光剛照菊溪邊的草地上,還沒有射到山洞口,羅伯特-喬丹知道,在晨嗛矇朧的樹蔭和山岩的濃濃的陰影中是不會被發現的,不過為,“讓他們安心,他還是進了山洞。“真不少,”那婦人說。“還會有更多的,”羅伯特“喬丹說。“你怎麽知道?”巴勃羅疑神疑鬼地問。“剛才這些飛機要有驅遂機伴隨。”說著,他們就聽到了飛得更髙的飛機的嗚咽般的嗡嗡聲,它們在五千英尺左右的高空中飛過,羅拍特書喬丹點了數,共有十五架菲亞特飛機,每三架排成一個。字形,一隊隊地構成梯陣,象一群大雁。


    大家在山洞口,臉上都顯得十分嚴肅,羅伯特。喬丹說,“你們沒見過這麽多的飛機嗎”“從來沒有,”巴勃羅說。“塞哥維亞也沒有這麽多嗚?,


    “從來沒有過,我們逋常隻見到三架。有時是六架驅逐機。有時說不定是三架容克式飛機1,那種三引擎的大飛機,和驅逐機在一起。我們從來也沒見過現在這樣多的飛機。”


    糟了,羅伯特-喬丹想,真糟了鄉飛機集中到這裏乘,說明情況很糟糕。我得注意聽它們扔炸彈的聲音。可是不,他們現在還不可能把部隊調上來準備進攻。當然啦,今晚或者明晚之前是不可能的,眼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們這時候是絕對不會采取任何行動的。


    他還能聽到漸漸消失的嗡嗡聲。他看看表。這時該飛到火線上空了,至少第一批該到達了。他按下表上的定時卡子,看著秒針嗒嗒嗒地走動。不,也許還沒有飛到。現在才到。對。”現在飛過好遠了。那些111型飛機的速度每小時達兩百五十英裏。五分鍾就能飛到火線上空。它們現在早越過山口,飛到卡斯蒂爾地區的上空了,在早晨這個時光,下麵是一片黃褐色的田野,中間交錯著一條條白色的道路,點綴著小村莊,海因克爾飛機的陰影掠過田地,就象鯊魚的陰影在海底的沙上移動。


    沒有砰砰砰的炸彈爆炸聲。他表上的秒針繼續嗒嗒嗒地響著,他想,這些飛機正繼續飛往科爾梅那爾,埃斯科裏亞爾,或曼薩納雷斯1的飛機場,那裏的湖邊有一座古老的城堡,蘆葦蕩裏躲著野鴨,假飛機場在真正的飛機場另一麵,上麵停放著假飛機,沒什麽掩飾,飛機的螺旋槳在風中轉動著。他們準是在朝那邊飛去。他對自已說,他們不會知道這次進攻計劃,可是心頭又出現另一個想法。”為什麽不會呢?以前每次進攻他們不是事先都知道的嗎?


    “你說他們看到了馬嗎?”巴勃羅問。“人家不是來找馬的,”羅伯特“喬丹說。“不過,他們看到沒有?”“沒有,除菲他們是奉命來找馬的。”


    1這些地方都在馬德裏西北,政府軍在瓜達拉馬山脈下的防線的後方”他們能看到嗎?”


    “可能不會吧,“羅伯特。喬丹說。“除非那時太陽光正照在樹上。”


    “樹上很早就有太陽光,”巴勃羅傷心地說。“我看,人家還有別的事要考慮,不光是為了你的馬吧,”羅伯特-喬丹說,


    他按下耖針卡子後已經過了八分鍾,但仍然沒有轟炸的聲音.


    “你用表幹嗎?”那婦人問。“我要推算飛機飛到哪兒去了。“


    “哦,”她說。等到過了十分鍾,他不再看表了,因為他知道,飛機這時已經太遠,即使假定聲波傳來得花一分鍾也不會聽到了,他對安塞爾莫說,“我想跟你談談。“


    安塞爾莫從洞口出來,兩人走出不遠,在一棵鬆樹邊停了步。


    “情況怎麽樣?”羅伯特-喬丹問他-“很好。““你吃了嗎?”“沒有。誰也沒吃過。”


    “那麽去吃吧。再帶些中午吃的幹糧。我要你去守望公路、路上來往的車輛人馬都要記下來,”〃我不會寫字。”


    “不霈要寫,”羅伯特-喬丹從筆記本上掮下兩張紙,用刀把自己的鉛筆截下一段。”“把這個帶著,用這個記號代表坦克。”他畫了一輛嵌斜的坦克。“每見一輛坦克就劃一道,劃了四道之後,看見第五輛就在四條線上橫劃一道。”


    “我們也是這樣記數的。”


    “好。卡車用另一個記號,兩個輪子和一個方塊。空車,畫個圓圈。裝滿部隊的,畫條直線。炮也要記。大的這樣。小的這樣。汽車這樣記。救護車這樣記。兩個輪子和一個方塊,上麵畫一個十字。成隊的步兵按連記算,做這樣的記號,懂嗎?一個小方塊,然後在旁邊畫一條線。騎兵的記號是這樣的,懂嗎?象匹馬。一個方塊加四條腿。”這記號代表二十個騎兵一隊。你懂嗎?每一隊畫一道線。“懂了。這辦法真妙。”


    “還有,”他畫了兩個大輪子,周圍畫上幾個圉,再畫了一條短線,算是炮筒。“這是反坦克炮。有膠皮輪子的。記下來。這是高射炮,”他畫了向上翹的炮筒和兩個輪子。“也記下來。你懂了嗎?你見過這種炮嗎?”


    “見過,”安塞爾莫說。“當然啦。很清楚。”“帶吉普賽人一起去,讓他知道你守望的地點,以便派人跟你換班。挑一個安全而不太近公路的地點,可以舒舒服服地看個清楚。要待到換你下來的時候。“我懂了,


    “好。還有,回來後要讓我知道公路上的一切調動情況。一張紙上記去的動靜,一張紙上記來的動靜。〃他們向山洞走去。


    “叫拉斐爾到我這裏來。”羅伯特-喬丹說,在樹邊站住了等著。他望著安塞爾莫進入山洞,門毯在他身後落下。吉普賽人一搖一擺地走出來,用手擦著嘴巴。


    “你好,”吉普賽人說。“昨晚玩得好嗎。“我睡得好,


    “不壞,”吉普賽人笑嘻喀地說。“有煙嗎?”“聽著,”羅伯特-喬丹一麵說,一麵在衣袋裏掏煙卷。“我要你跟安塞爾莫到一個地方去,他去觀察公路。你就在那裏和他分手,記住那地點,以便過後可以領我或別的換班的人到那兒去。然後你再到一個可以觀察鋸木廠的地方,注意那邊的哨所有沒有變化。”“什麽變化?”“那裏現在有多少人?”“八個。這是我最後了解的情況。”“去看看現在有多少。看看那邊橋頭的哨兵間隔多久換一次崗。”


    “間隔”


    “哨兵值一班要幾小時,什麽時候換崗。“我沒有表。”


    “把我的拿去。”他解下手表。


    “多好的表啊。“拉斐爾羨慕地說。“你看它多複雜。這樣的表準會讀會寫。看上麵的字碼密密麻麻的。這樣一塊表把別的表全比下去啦。”


    “別瞎擺弄羅伯特,喬丹說。“你會看表嗎?”“幹嗎不會?中午十二點。肚子餓,半夜十二點。睡覺。早上六點,肚子餓。晚上六點,喝得醉醣醺。運氣好的話。夜裏十點一“


    “閉嘴。“羅伯特-喬丹說。“你用不著這樣油腔滑調。我要你監視大橋邊的哨兵和公路下段的哨所,就象監視銀木。一邊的哨所和小橋邊的哨兵一樣。”


    “活兒可不少栴,”吉普賽人笑喀喀地說。“你一定要我去,不能派別人嗎?”


    “不能,拉斐爾。這個工作很重要。你必須小心謹慎,注意不要暴露。”


    “我相信不會暴露的,”吉普賽人說。“你幹嗎叫我不要暴露?你以為我樂意給人打死嗎。”


    “認真一點,”羅伯特”喬丹說。“這不是鬧著玩的。”“你昨晚幹了好事,現在卻叫我認真一點?你原該殺一個人,可你幹出了什麽事來著?你原該殺一個人,可不是造一個人哪!我們剛看到滿天飛機,多得可以前把我們祖宗三代,後把我們沒出娘胎的孫子,加上貓兒、山羊、臭蟲統統殺死。飛機飛過遮黑了天,聲音象獅子吼,晌得能叫你老娘xx子裏的奶汁都結成硬塊,你卻叫我認真一點。我已經太認真啦。〃


    “好吧,”羅伯特-喬丹說著笑了,把手放在吉普賽人的肩上。“那麽就太認真吧。現在吃完早飯就走。”


    “那你呢,”吉普賽人問。“你幹什麽事?”“我去看‘聾子’。”


    “來了這些飛機,你在整個山區很可能一個人也見不到了。”吉普賽人說。“今早飛機飛過時,一定有很多人在冒大汗哪。”


    “那些飛機可不是專來捜索遊擊隊的。”


    “對,”吉普賽人說,然後搖搖頭。“不過,等人家打算這麽幹的時候就糟啦。”


    “沒的事。”羅伯特-喬丹說。“那是德國最好的輕型轟炸機。人家不會派這些飛機來對付吉普賽人的。”


    “這些飛機把我嚇怕了,”拉斐爾說。“可不,我就怕這些東西。”


    “它們是去轟炸飛機場的,”他們走進山洞時,羅伯特,喬丹對他說。“我可以肯定是去轟炸飛機場的。”


    “你說什麽?”巴勃羅的老婆問。她替他倒了一大杯咖啡,還遞給他一罐煉乳。


    “還有牛奶?真豪華啊。”


    “什麽都不缺。”她說。“來了飛機,大家很怕。你剛才說它們飛到哪兒去?”


    羅伯特-喬丹從罐頭頂上鑿開的一道縫裏倒了些稠厚的煉乳在咖啡裏,在杯口刮千淨罐頭邊的煉乳,把咖啡攪成了淡褐色。“我看他們是去轟炸飛機場的。也許去埃斯科裏亞爾和科爾梅那爾。也許這三個地方都去。”


    “那樣要飛很遠路,不應該到這裏來,”巴勃羅說。“那麽他們幹嗎現在到這裏來呢?”那婦人問,“現在來幹什麽?我們從沒見過這樣的飛機。也沒見過這麽多,上麵準備發動進攻嗎?”


    “昨晚公路上有什麽動靜?”羅伯特-喬丹問。那姑娘瑪麗亞就挨在他身邊,但他沒對她看。


    “你。”婦人說。“費爾南多。你昨晚在拉格蘭哈。那邊有啥動靜?”


    “沒動靜,”回答的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矮個子,表情坦率,一隻眼睛有點斜視,羅伯特-喬丹以前沒見過他。“還是老祥子,有幾輛卡車。幾輛汽車。我在那裏的時候,沒有部隊調動。”“你每天晚上都到拉格蘭哈去嗎?”羅伯特-喬丹問他。“我,或者另一個人,”費爾南多說。“總有一個人去。”“他們去探聽消息。去買煙草。買些零星東西,”婦人說。“那兒有我們的人嗎?”


    “有,怎麽會沒有?在發電。“幹潔的工人。另外還有一些人?“


    “有什麽新聞?”


    “沒有。什麽新聞也沒有。北方的情況仍舊很糟。這不算新聞了。北方哪,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就糟1,”“你聽到塞哥維亞有什麽消息?”“沒有,夥計。我沒問。”“你去塞哥維亞嗎?”


    “有時去,費爾南多說。“不過有危險。那裏有檢查站,要查身份證。”


    “你了解飛機場的情況嗎。”


    “不,夥計。我知道機場在哪兒,不過從沒走近過。那裏身份證查得很嚴。”


    “昨晚沒人談起飛機嗎?”


    “在拉格蘭哈嗎?沒有。伹是他們今晚當然要談論了。他們談過基卜德籾亞諾2的。”播。沒別的了。唔,還有。看樣子共和國在準備發動一次進攻。”“看樣子怎麽?”


    “共和國在準備發動“次進攻,““在哪裏?”


    “不明確。說不定在這裏。說不定在瓜達拉馬山區的另外一個地方。你聽到過沒有?”


    1內戰一爆發,西北部即陷入叛軍之手,北部沿比斯開海一狹長地帶仍忠於共和國,東起法西邊界上的伊倫,西止阿斯圖裏亞斯的吉洪港。一九三七年四月,叛軍主將莫拉將軍再次發動進攻,從六月十九日攻陷防守堅固的畢爾巴鄂港起一直到十月二十一日進入吉洪港為止,全部占領了共和國這一地帶。


    2基卜-德利亞諾;西班牙將軍,在內戰期間為佛朗哥的叛軍主持傳播宣摶工作。


    “在拉格蘭哈是這麽傳說的嗎?”


    “是呀,夥計。我把這個消息忘了。不過關於進攻的傳說一直很多。”


    “這話從哪兒傳來的?”


    “哪兒?噢,從各種各樣的人的嘴裏。塞哥維亞和阿維拉的咖啡館裏軍官都在講,侍者聽到啦。謠言就傳幵來。‘些時候以來,他們在說共和國在這些地區要發動一次進攻。”“是共和國,還是法西斯分子發動?”“是共和國。要是法西斯分子發動進攻,大家都會知道的。可不,這次進攻規模不小。有人說分兩處進行。一處是這裏,另一處在埃斯科裏亞爾附近的獅子山那邊;你聽說過這消息嗎?”“你還聽到什麽?”


    “沒有了。唔,還有。有些人說,要是發動進攻,共和國打算炸橋。不過每痤橋都有人防守。“


    “你在開玩笑吧?”羅伯特’喬丹說,啜飲著咖啡。“不,夥計,”費爾南多說。


    “他這人不開玩笑,”那婦人說。“倒黴的是他不開玩笑。”“那好,”羅伯特-喬丹說。“謝謝你報告了這些情況。沒聽到別的了嗎?”


    “沒有啦。大家象往常一樣講到要派軍隊到山裏來掃蕩。還有的說,軍隊巳經出動了。他們已經從瓦利阿多裏德開拔了。不過總是那麽說。不值得理會。”


    “可你。”巴勃羅的老婆簡直惡狠狠地對巴勃羅說,“還說什麽安全。”


    巴勃羅沉思地望著她,搔搔下巴。“你呀,”他說。“你的橋。”


    “什麽橋?”費爾南多興高采烈地問。“蠢貨,”婦人對他說。“笨蛋。再喝杯咖啡,使勁想想還有什麽新聞。”


    “別生氣,比拉爾,”費爾南多平靜而髙興地說。〃聽到了謠言也不必大驚小怪。我記得的全告訴了你和這位同誌啦。”“你不記得還有什麽別的了?”羅伯特-喬丹問。“沒有了。”費爾南多一本正經地說。“還算運氣,我沒忘記這些,因為都不過是謠言,我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那麽,還可能有別的謠言吧?”


    “是。可能有。不過我沒留心。一年來,我聽到的盡是謠言。”


    羅伯特-喬丹聽到站在他背後的姑娘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


    “再跟我們講個謠言吧,小費爾南多。”她說,接著笑得兩肩直顫。


    “即使記起來也不說了。”費爾南多說。“聽了謠言還當樁大事的人太差勁了。”


    “不過我們了解了情況能救共和國。”那婦人說。“不。,炸了橋才能救共和國,”巴勃羅對她說。“走吧羅伯特-喬丹對安塞爾莫和拉斐爾說。“如果你們已經吃過飯的話。”


    “我們這就走。”老頭兒說著,他們倆就站起身來。羅伯特,喬丹覺得有人把手按在他肩膀上。那是瑪麗亞。“你該吃飯了,”她說,手仍擱在肩上。“好好吃,讓你的肚子頂得住更多的謠言。”“謠言把我肚子填飽了。”


    “不。不該這樣。在聽到更多的謠言之前,先把這些吃下去。”她把碗放在他麵前。


    “別取笑我,”費爾南多對她說。“我是你的好朋友,瑪麗亞。”“我不是取笑你,費爾南多。我隻是在跟他開玩笑,他不吃要肚子餓的。”


    “我們大家都該吃了,”費爾南多說。“比拉爾,怎麽啦,沒給我們端來吃的?〃


    “沒什麽,夥計,”巴勃羅的老婆說著,在他碗裏盛滿了燉肉。“吃吧。是啊,那是你的。現在吃吧。”


    “好極啦,比拉爾,“。南多依舊一本正經地說。


    “謝謝你,”婦人說。“謝謝你,多謝了。”


    “你生我的氣嗎?”費爾南多問。“沒有。吃。趕緊吃吧。”


    “我吃,”費爾南多說。“謝謝你。”


    羅伯特-喬丹望著瑪麗亞,她的雙肩又開始顫動了,她就把眼晴望著別處。費爾南多吃得興致勃勃,臉上一副驕傲而正經的樣子,即使他用著一把特大湯匙,嘴角邊淌著一點兒燉肉汁,也沒影響他的正經模樣。


    “你愛吃這東西嗎?”巴勃羅的老婆問他。


    “是啊,比拉爾。”他說,嘴裏塞得滿滿的。“還是老樣子。”


    羅伯特‘喬丹感覺到瑪麗亞伸手擱在他手臂上,感覺到她樂得用手指緊捏著他。


    “就為了字等,你才愛吃嗎?”婦人問費爾南多。“是晡“我明白了。燉肉;老樣子。北方情況很糟;老樣子。這裏準備發動進攻1老樣子。部隊來搜索我們;老樣子。你這個人可以當做老樣子立脾坊了。”“可是後兩件事隻是謠言,比拉爾。”


    “西班牙啊,”巴勃羅的老婆尖刻地說。然後轉向羅伯特-喬丹。“別的國家裏有象這樣的人嗎?”


    “沒有別的國家象西班牙一樣,”羅伯特-喬丹有禮貌地說。“你說得對。”費爾南多說。“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象西班牙。”


    “你到過別的國家嗎?”婦人問他。“沒有,”費爾南多說,“我也不想去。”“你明白了吧?”巴勃羅的老婆對羅伯特、喬丹說。“小費爾南多,”瑪麗亞對他說,“給我們講講你在瓦倫西亞的情況吧。”


    “我不喜歡瓦倫西亞。”1“為什麽?”瑪麗亞問,又捏捏羅伯特,喬丹的手臂。“你千嗎不愛瓦倫西亞?”


    “那裏的人沒有禮貌,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他們老是衝著彼此大聲嚷嚷:喂,喂1”“他們懂你的話嗎?”“他們假裝不懂,”費爾南多說,“你在那裏幹什麽,


    “我連海都沒看就走了,”費爾南多說。“我不喜歡那裏的人。”


    “呸,滾到別地方去,你這個老姑娘,”巴勃羅的老婆說。“滾到別地方去,別叫我惡心啦。我這輩子最好的日子是在瓦倫西亞過的。可不是嗎!瓦倫西亞。別跟我講瓦倫西亞。”“你在那裏做什麽?”瑪麗亞問。


    巴勃羅的老婆端了碗咖啡、一塊麵包和一碗燉肉,在桌邊坐。


    “什麽?不是我,而是我們在那裏做什麽。菲尼托訂了個合同,在那邊過節的期間鬥三場牛,我就去那裏。我從沒見過那麽多人。我從沒見過那麽擠的啪啡館。等幾個小時也沒有座位,電車也沒法上得去。瓦倫西亞一天到晚熱熱鬧鬧,““那麽你做些什麽呢?”瑪麗亞問。


    “挪樣沒玩過?”婦人說。“我們去海灘,躺在海水裏,張著帆的船用牛從海裏拉上來。牛被趕到海裏,它們隻得遊水1然後把牛拴在船頭上,它們站住了腳,就搖搖晃晃地在沙灘上走上來。早燥一陣陣細浪拍打著海灘,十對同軛的牛拖一條張了帆的船。那就是瓦倫西亞。”


    “你除了看牛,還玩些什麽?”


    “我們在沙灘上的涼亭裏吃東西。有魚肉餡兒餅,有紅椒、青椒,還有米粒那麽大的小榛子。餅子又香又薄,魚肉鮮極了。海裏撈上來的新鮮明蝦澆上酸橙汁。蝦肉是粉紅色的,味兒真美,一隻要咬四口才吃光。這玩意兒我們吃得不少。我們還吃什錦飯,配鮮海味,帶殼給蜊、淡萊、小龍蝦和小線魚。我們還吃到小不點兒的淸炸鰻魚,小得象豆芽,彎彎曲曲盤成一團,嫩得不用嚼,到嘴裏就化掉。老是喝一種白酒,冰涼,爽口,真棒,三毛錢一瓶。最後吃甜瓜。那裏盛產甜瓜。”


    “卡斯蒂爾的甜瓜更好,”費爾南多說。“什麽話。”巴勃羅的老婆說。


    “卡斯蒂爾的甜瓜細得象xx巴。瓦倫西亞的甜瓜才是可吃的。回想起來,那些瓜有人的胳臂那麽長,綠得象海水,一刀切下去,繃脆繃脆的,汁水又多,比複天的清早更甜美。唉,我想起了盆子裏盤成一堆的小不點兒的鮮嫩的鰻魚啦。還有,整個下午喝大杯的啤酒,冰涼的啤酒盛在水罐那麽大的杯子裏,杯子外麵都凝著水珠。”


    “那麽你不吃不喝的時候,幹什麽呢?”


    “我們在屋裏睡覺,陽台上掛著細木條編的簾子,小風從彈簧門頂上的氣窗裏吹進來。我們在那裏睡覺,放下了簾子,屋裏白天也是暗的。街上飄來花市上的香味和爆竹的火藥味。在過節期間,每天中午放爆竹,爆竹拴在沿街的繩子上,滿城都有,爆竹用藥線連起來,順著電線杆、電車線一個挨一個地炸晌,聲音可大哪,劈劈啪啪,簡直沒法想象。“


    “我們睡覺,然後再要了一大罐啤酒,涼得玻璃外麵都凝結著水珠,女侍者把啤酒端來時,我在門口接,我把冰涼的玻璃雉貼在菲尼托背上,他已經睡著了,啤酒拿來時也沒醒。這時,他說了”別,比拉爾。別這樣,太太,讓我睡呀。’我說,‘好啦,醒醒吧,你喝這個,有多涼啊,’他眼睛也不睜開就喝了,喝了又睡;我在床腳擱了個枕頭,斜靠著,看他睡。他皮膚赭紅、頭發烏黑,那麽年青,睡得那麽安靜。我把一雄全喝了,聽著過路樂隊的演奏,你呀。”她對巴勃羅說,“這種日子你經曆過嗎?”


    “我們一起也痛快過,”巴勃羅說。


    “不錯,”婦人說。“當然啦。你當年比菲尼托更富有男子氣。不過我們從沒去過瓦倫西亞。我們從沒在瓦倫西亞一起躺在床上聽樂隊在街上經過。”


    “那是不可能的事,”巴勃羅對她說。“我們沒機會去瓦倫西亞啊。你講道理的話就能理解這一點了。不過,你和菲尼托沒炸過火車。”


    “不錯,”婦人說。“炸火車是該我們幹的事。炸火車。不錯。開口閉口老是火車,誰也沒法說不是。結果呢,是懶,死樣怪氣,完蛋了事。結果變成了現在這樣膽怯。以前也千過不少別的好事,我說話要公平。不過同樣,誰也不能說瓦倫西亞的不是。“”你聽到我的活了?”


    “我不喜歡瓦倫西亞,”費爾南多平靜地說。“我不喜歡瓦倫西亞。”


    “難怪人家說,驢子的倔脾氣是改不過來的。”婦人說。“把桌子收拾幹淨,瑪麗亞,我們準備上路。“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家聽到了第一批飛機返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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