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由自主的就放開了。


    淩疏瑤向那個背影踏水而去。鳥群叫囂著驚起,漫天輕鴻紛飛,阻擋了她的視線。


    使一道勁力,鳥群就如輕水般泅開,花白後微微欠身的玄衣男子轉頭望向那從空中墜下的一抹明黃。


    男子瞳孔一縮,匆忙張開雙臂準備接住那個女子。淩疏瑤看到男子這幅姿態,心中有些好笑幹脆卸去力道,真真切切的掉下來,和他撞了個滿懷。男子上前接住她退後幾步才穩住身形。


    一陣蓮香混雜著另一股清幽的香氣從男子身上傳來。氣味淡淡的,若即若離的牽扯著淩疏瑤的神經,這是什麽氣味呢?她想著想著就賴在了他的懷裏。


    這次是真的抓到了!


    那男子垂眸看著那埋在懷中的女子並未推開,也不出聲。


    時間好像在此刻靜止。此情此景,似那洗滌寫意的潑墨畫,畫中人飄飄欲仙。淡淡風過,卷起兩人的衣裳,在空中共舞,纏綿,分離,複又落下歸於平靜。或許此刻連風都成了多餘。


    天地唯視二人影。


    “阿瑤!”自對岸奔來的容寂出聲打破了這夢幻般的寧靜。淩疏瑤這才回神。可是怎麽辦呢,不想離開呢……不對,那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淩疏瑤一驚,隨即鬆開了男子。


    於是氣氛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尷尬。也是,人家好好的喂著鳥,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黃衣女子掉下來驚走了鳥不說還抱著他不撒手。你說你抱著就抱著吧,一個戴著麵具的詭異男子一出現,你就把人家鬆開了。眾人旁觀,靜待如何收場。


    然,淩疏瑤根本沒有在意當時的氣氛,而是毫不避諱地望著眼前這個男子。不得不說生得真是頂頂的標誌。


    眉若羽玉,唇如點絳,眸色清淺,白雪凝貌。一身黑衣未加修飾,多一分便是冗雜,那深邃近巍然的墨色攏在那人身上不似常人那般陰暗,倒像是長在池塘裏“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荷,帶著隔世的清雅與隱隱的傲然。


    “姑娘可有傷到?”許是被盯得久了,那男子出聲發問,眼神不偏不倚的回望。


    不知為何,淩疏瑤總覺得被他盯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壓下這種奇特的感覺,她笑道:“未曾。方才真是多謝公子了。”


    “那便好。”男子點點頭,“姑娘涉水而來所為何事?”


    “公子怎知我會摔下來?”淩疏瑤答非所問,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


    男子在唇邊掠過淺淺的笑:“我並不知姑娘會摔下,隻是覺得在那麽高的地方,心中該是生些懼怕的。有人接應著或許也就不那麽怕了。所幸是接著了。”


    寥寥幾言足以窺見這男子是位不折不扣的君子,但話到了淩疏瑤耳中卻有了另一番滋味。


    她身處人世塵寰,宦海幾多沉浮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不僅得提防著皇帝群臣,還要竭力暗中重建玄機閣,十數年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這其中的苦隻有她自己明白。怕摔嗎?怕的。不是怕自己摔得有多慘,隻怕那漫天神佛不曉凡間疾苦,非得奪了他們命去。所以她不能摔,也無需有人接應。可這些緣由眼前的男子怎會知曉?隻是恰好這話入了她心坎。


    沉默良久,她才開口道:“我方與人追逐打鬧,遠看公子背影似故人,多年不見便有些激動。許是當時眼花,才將公子錯認。”


    “既如此,想來姑娘定是極度思念故人。在下願姑娘早日與故人相逢。”


    “相逢嗎?”淩疏瑤心頭一動,詢問道,“為何不是重逢?”這個問題有些突兀甚至刻薄了,但是淩疏瑤還是想聽聽眼前這個男子會如何作答。


    男子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發問,一時抿唇沒有言語。淩疏瑤淡淡一笑:“罷了,若是沒有答案便不必勉強。”


    男子眼眸微閃,側身指著荷塘問:“姑娘見這荷塘較之往年可有差別。”


    “自然有。”


    “萬物如此,人又有何不同?經年未見,姑娘所思之人定與姑娘記憶中有所差異。相遇後發生的所有事,都與記憶中的人再無幹係。與其記掛昨日之人不如珍視眼前之人。因此在下看來,重逢不如相逢。”


    “好一句重逢不如相逢!”淩疏瑤暗歎此子才華也是舉世無雙。看其麵相想來年齡也不大。自己離開不臨城不過幾載,大殷何時多了這麽一號人物?


    “照你所言,你我之間相逢豈不勝卻故人歸來?”淩疏瑤笑得有些玩味,輕薄的話語就吐了出來。


    驚走的鳥兒又飛了回來,在空中盤旋,覬覦著一旁小仆缽中的美食。男子抬頭看看鳥,挽袖抓起一把餌料向地上撒去。鳥群哄搶而上,他這才回道:“相逢即是緣。無論舊人還是新人都是上天賜予的機緣。”


    “天賜?難不成公子還信牛鬼蛇神之說。”淩疏瑤也看著鳥,白鳥啄食起起落落,那一身墨袍似乎也要隨著群鳥遁跡白雲。她又看向他:“那我且問你,若是上天予你相遇卻不允你相守,汝當如何?”


    男子收回目光,亭亭獨立不改風骨:“天神之說不信卻不能不敬……天賜的不過是個機會,而後之事還得由我自己定奪。若是上天真待我如此殘忍,這命……得改,我自己改。哪怕隻是與命定軌跡有一點不同,都算我贏了。”


    淩疏瑤覺得這個男子實在有意思,還欲再度攀談,一小仆匆匆上前在男子耳邊說了什麽,他臉色微變卻很快恢複正常。


    淩疏瑤也不強留:“可有什麽要事?若事態緊急還是先去處理的好。今日與君暢談一番,感公子滿腹詩書,自覺受益匪淺,本欲與公子徹夜長談,不巧公子有事,隻得等下次了。”


    “是在下掃了姑娘雅興。”男子微微低頭表示歉意。


    “無妨,我們有緣再會。下次定不會讓你這般輕鬆就跑了。”淩疏瑤笑得明媚。


    “再會。”男子轉身,對同行微微鞠一躬便款步離開。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淩疏瑤思緒萬千,真的很像啊,夢中那個男子。是巧合嗎……


    “喂!”淩疏瑤衝那個背影喊道。


    那人回頭,仿佛世間所有的溫柔都凝聚到一處,與他一起回眸。


    “下次見麵的時候,你可不能忘了我啊!”淩疏瑤衝他擺手。


    女子的身影就那樣映在他的眼眸中,滲入了他的心裏。男子輕笑,刹那間歲月喑啞:“定不會。”


    .


    直到他走遠,再也見不著身影,周圍人都散了,淩疏瑤才想起來,呀,忘記問他是誰了!隨即對容寂吩咐到:“去查查那個人是誰。”


    “喬鬆,喬璟翎。”容寂戴著麵具看不清神色,隻是語氣有些微冷。


    淩疏瑤偏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他很出名嗎。”


    “所以啊,來不臨城前我給你整理的密報你是一眼也沒看吧。”容寂深吸了口氣,又長長歎出。


    淩疏瑤卻是皺眉一臉茫然,小聲的詢問:“什麽密報?”


    容寂氣得一時間說不出話。


    “我來給您回憶一下,我們是什麽時候進城的?”


    “昨日晚。”淩疏瑤想了想答道。


    “嗯,那你可記得前日夜我給你送來了一疊紙?”


    “……哦,我想起來了!”


    .


    前日,早就趕到不臨城的淩疏瑤正安排著城內事宜,容寂就帶著一疊密報敲門進來了。


    那時容寂千叮嚀萬囑咐的叫她一定要看完。特別是這個叫喬鬆的人,要多加注意,據民間傳聞“得此人者得天下”,應當多去拜訪盡力拉攏,若與此人不合當盡快除之。


    帝都堆積事務良多,淩疏瑤忙得是焦頭爛額,看到這將近一本書厚度的密報頭都大了,百萬個不願意讀。


    當時她怎麽說來著?


    “得此人者得天下?嗬,若是此人真的能操控天下局勢,又豈會甘心淪為他人爭奪天下的工具?若他真的如世人所說有這等才華,又何必用‘得’去羞辱他?不過既然在百姓眼中他地位如此之高,想必也不是庸人,隻是擔不擔得起我三顧茅廬的誠意就另當別論了。所以,不去!”


    說完接過密報隨手仍在一旁,將還欲勸阻的容寂趕了出去。之後呢,淩疏瑤為了銷毀有關玄機閣的資料,順手就將桌麵上一堆的紙丟入火盆裏了。其中應該是包括那疊密報的吧……


    .


    “額,有兩個不好的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淩疏瑤滿臉微笑地望向容寂,衝他眨眼睛。


    “……”都不怎麽想聽!


    “那疊密報的內容相信你已熟記在心,便再整理一遍吧。以前的太過冗雜,不重要的人或事不必留下。此為其一。”


    “二者,我對這個喬鬆甚是感興趣,他既然如此有名,想來很快便會再見了。夜宴前,你還需去尋來更多有關此人的情報。之後我要去拜見皇上,你就不必去了。”


    這麽短的時間,真是任性的要求啊。“是。”


    “不過,對他感興趣想來是方才聽他答話臨時起意吧,但你最初又為何突然衝過來,有什麽事嗎?”容寂定了定神,才覺得此舉身上怪異。


    淩疏瑤反而更加奇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見他背影似故人。”


    “……不是騙人隨口一說?”


    “不是,我是那種人嗎?”淩疏瑤抱手一臉正直的看著容寂。


    “……我出宮了。”


    “那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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