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疏瑤走了幾步,停在門口,不知動了什麽心思向後望去,恰好喬鬆也望來,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不自明的情愫在空中暈開。頭一次她覺得被人一直看著是那樣的不自在,對著他一笑就進了門。


    門狠狠一關,砸回了喬鬆的目光。他緊握著發帶,那根牙白的帶子似乎順著他的手,悄悄爬滿他的思緒。


    他逐漸看明白了什麽。兩年,不鹹不淡,那份初見時的驚豔從一人一日摩挲一玉佩的守望裏就開始慢慢的熬,最終熬成了傾慕。


    原來,自己是那般的傾慕她。隻是以後啊,飛雪花影,紅塵澆漓,他再也悟不透啦!


    .


    一踏進房門醫師便遞給淩疏瑤一粒藥丸。淩疏瑤接過服下,隨手解開纏著傷口的血色帶子,撐起下巴靜靜坐在床沿瞅著外麵的月色。


    看著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醫師不免心生慨歎,玄機閣的東西當真是不同反響!


    但也隻能是感慨罷了,拿上一顆的心萬萬不敢有的。


    弦月曾有言,這藥並非此間物,更不是用來治病的。那是與神明不等價的交換,用來世替此生的壽命。隻要吃了它便是生生世世的孽債,彼生必然是困苦非常,不得善終。


    既然入了玄機閣,自然曉得些輪回事。用千萬世換一世誰會願意呢?


    但弦月自身就不同,她不入輪回,報應到不了她身上。


    藥是多年前韓轍送來的,現在還餘下了幾顆,這藥便是淩疏瑤最大的籌碼。


    嘴裏一片苦澀,淩疏瑤皺緊了眉,突然想到了喬鬆放在她嘴裏的那顆糖,苦澀也琢磨出了些許甜意。


    容寂自房間內閣走出的時候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女子嘴角彎彎,眉眼也彎彎,她坐在光與影的交界,披散著的發有些微亂了。


    她總捋不直發的,就像被一團絲線困擾住的貓,她梳頭時總恨不得剪斷那纏繞起來的發。就連曾經不得已給他的束發也是歪歪扭扭的。想到這裏容寂的嘴角也彎彎了。


    醫師向容寂一拜,叫了聲“閣主”,她便望過來了。他見了他立馬跳起來,嘴角不再彎彎,聽語氣很是負氣:“好啊,長大了你,敢騙我了?讓你先離開,你倒好,非得跟著來!你知不知道他們的目標是你呀!”


    容寂看著眼前氣鼓鼓的人,嘴角笑意更甚:“阿瑤,我給你梳頭可好?”


    就像從前那樣。


    淩疏瑤聽了微微一愣,反而更是生氣,感情剛才那番話這人完全沒聽進去呢!


    “梳吧!”雖是氣著,淩疏瑤也乖乖坐在了黃銅鏡前——孩子大了由不得人了喲!


    容寂拿起了梳子,女子背對著他,一頭黑發垂在背後,讓人無從下手。他又緩緩擱下了梳子:“算了……”


    “梳!”


    容寂抿了抿唇,手有些顫抖,卻還是在那分外清明的從鏡子裏倒映出目光下撫上了她的發。纏繞著的發勾住他的指間,也勾出了一些往事。


    忽想起初見她的那一年,這個女子非要他給她梳頭,他開始還很不情願,噫,自己一個男兒做什麽束發簪釵的活?後來見了她幾麵,發覺她總散著發才明白這個女子不會梳頭呢!他便悄悄去學會了綰發,一綰就是四年,直到她離開。再見麵時已是兩年前了,她學會了綰發,看了四年自然是學會了的。他也再沒有碰過她的發。


    “你方才做什麽去了?”淩疏瑤的聲音又勾回了容寂的思緒。


    他順著她的發,輕輕的,生怕弄疼了她:“左暉做事還是不怎麽細致,竟讓陳庚瞧到了打鬥的景象。現在已經處理幹淨了。不過他們還是沒有動作。”


    “是嗎?不知他們是敵是友。”


    “阿瑤,無論敵友。”


    “嗯,無論敵友。”


    無論是敵是友,踏入了他們的地盤,所圖哪有簡單的?


    “我已經繼續讓人盯著了。”容寂看著鏡子裏活色生香的美人,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阿瑤,綰好了。”


    淩疏瑤也看著鏡子裏的容顏,一身男裝,卻綰著女子的發髻,怎麽看都不協調。


    淩疏瑤隻掃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轉過身看著那涼薄的麵具道:“容寂,你該走出來了。”


    容寂低頭撚了撚衣角,指骨有些泛白:“明白了……你再休息片刻,我先出去了。”說完也不等她答話轉身便走


    淩疏瑤看著那逃也似的背影,眼裏多了幾分沉痛。是她疏忽了,本以為他已經不在意當年諸事,沒想到竟陷得那樣深……怎可能不在意?她明白兩年的時間做到如此他已是竭盡全力,換作常人可能會困住一生。並非她對他刻薄,隻是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了。


    隻能一路走到頭。


    .


    容寂走在暗道裏,突然扶著牆蹲下深深地喘氣,整個暗道都回蕩著他厚重又無助的喘息聲。他喘息了片刻,隻能留給自己片刻,又起身繼續前行。


    門外。


    陳庚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忽然側頭遠遠看見了一身紅衣跟隨著一個黑衣人前來,開口喚道:“容公子,你上哪去了?”


    容寂站定,笑道:“我去給雅間裏的人傳信了,省得他們好等。正巧碰上浮香榭的護衛,看來浮香榭的主人是來了。”


    左暉聞言招了招手:“這兒呢。好久不見,老朋友。”


    “好久不見。”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知等了多久,藥房的門開了,淩疏瑤走了出來,頭發還是柔順地搭在身後。她永遠都是這麽冷靜,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斷,包括這次選擇拆散了發。


    淩疏瑤一處門就看見了握著發帶站在門口良久的喬鬆。她進去時他便是這副姿態,出來時還是這樣。如老僧入定一般,他站在那裏等太久了。


    隻有淩疏瑤出來時他才有了神采,喬鬆笑道:“疏瑤,怎麽樣了?”


    淩疏瑤也報之以微笑,掀起衣袖露出纏著白色繃帶的手臂:“毒已經解了,傷口也處理好了。浮香榭的醫師果然不賴!我們快去芸菲那兒吧。”


    “好。”


    左暉點頭示意那醫師,醫師授意轉身回房背起藥箱準備跟著他們走,別提有多迅速。


    陳庚見此抽了抽嘴角,官大壓死人喲!


    .


    眾人便浩浩蕩蕩地向雅間走去。解決了刺客,大家夥都輕鬆了許多,終於可以安心玩樂了!


    可就在快要進入雅間時卻又突生變故。


    淩疏瑤正在想事情,沒注意周遭的環境,喬鬆在看淩疏瑤想事情,哪還會在意周圍?


    就在此時,暗處一人搭弓引箭,一道寒光直指喬鬆背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淩疏瑤回過神麵色一凝,正準備推開喬鬆,卻被走在身後的呆子搶了先。


    呆子感受到殺氣想也沒想就撲了過去,而淩疏瑤被這突如其來的人擋住了去路。


    箭沒落到淩疏瑤身上卻正中呆子後背,因著箭帶來的餘力,呆子直愣愣地翻下高台,落了下去。


    “呆子!”陳庚瞪目欲裂也跟著他跳了下去。


    “噗通。”


    “噗通。”


    兩道落水的聲音傳來。站起身來的喬鬆走到圍欄前憑欄下望,水麵泛起陣陣漣漪。突然他深吸口氣閉上了眼,似是不忍見,那緊握著欄杆的手有些顫抖。


    淩疏瑤皺眉詢問地看向容寂,容寂卻看向左暉。淩疏瑤見此微驚,難不成不是那群人做的?這座樓裏還藏著他們沒發現的人!


    左暉見到二人的目光也明白到底是誰的過錯:“是我大意了。我這就去查。”


    “先救人。”


    左暉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淩疏瑤,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淩疏瑤走到喬鬆身邊,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低頭想了許久才到:“璟翎,他們掉入了水裏或許還有救。左暉已經去了,我們別在這站著了,去雅間等吧。”


    喬鬆卻搖頭:“他們是為了我生死未卜,我在此候著應該的。你們先進去吧。公主還在等你。”


    淩疏瑤拿他沒轍,但也理解他的堅持。換作自己也會等著,可現在芸菲那裏還需要她。


    淩疏瑤轉身隨著進了雅間。卻沒看到就在她進入雅間的刹那又有一隊人跳入水中。


    .


    陸賀川見到他們進來將醫師引去了矮塌,醫師搭在南榮芸菲手腕上診了診脈,得出了與喬鬆一致的結論:“隻是睡著了。”


    “怎麽可能?”陸賀川皺眉詢問。


    “愛信不信。”醫師整理了一番藥箱,背起它,頭也不回地走了。


    淩疏瑤坐下酌了口茶,道:“既然都這麽說,或許芸菲是真睡著了。我們等等吧。”


    陸賀川看著淩疏瑤似笑非笑的臉,又想起臨走時她的話,也沉下性子點頭道:“好吧。”


    南榮芸菲睜開眼時入目的白光有些晃眼,她伸手擋了擋,偏過頭便見那三人都座在桌上,神色不辨。屋內沉悶,壓抑,人人都默著,沒有聲響。


    陸賀川是第一個發現她醒來的。他眼睛一亮喜道:“公主,你醒了。”


    南榮芸菲撐起身,揉揉發痛的頭,聲音有著剛睡醒之人的沙啞:“我這是怎麽了?璟翎公子呢?方才進來的那兩位公子呢?”


    淩疏瑤開了口,屋內的氣氛一下子就改變了。她笑道:“璟翎在外頭吹冷風呢。可芸菲啊,哪有什麽另外的公子?你真貪睡,睡了好幾個時辰了!還夢到公子,說說你都做些什麽夢啊?”


    南榮芸菲聞言臉一紅,直想撈起身邊的枕頭向淩疏瑤砸去,卻礙於兩位男子在場,隻好將頭埋入雙膝:“你說些什麽呢!”


    “淩疏瑤。”陸賀川冷了她一眼。


    淩疏瑤渾不在意,起身坐在南榮芸菲身旁,拍拍她的肩道:“好了,做夢又不丟人。”


    南榮芸菲抬起了頭,看向淩疏瑤神情有些疑惑:“真的是夢嗎?”


    “是啊。”淩疏瑤肯定說道。


    隻是你的一場夢,紅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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