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瑤這一病就是半旬,多虧春黛她們按著太醫寫的方子日日抓藥煎了給她服下,否則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好呢。


    這風寒一好,活兒遍下來了。春黛年長些,看著又穩重,所以被指去禦膳房,浮翠則負責清掃宮道這種重活累活,而和鈴和沐雲瑤則因為年紀小,被分配到了最低等的浣衣局。


    畢竟過了春日以後白日漸長,四更天時窗外已經朦朧有些微光了。待更漏過時,沐雲瑤她們已經梳洗完畢正要出發去各自幹活的地方了。


    浣衣局位於掖庭宮西南,途經一處銀杏亭,秋天時煞是好看。隻是在這初夏,樹木蔥鬱生機勃勃,看了倒使人神清氣爽。


    此刻浣衣局正門前,掌事嬤嬤正站在一排宮女前訓話。


    “你們既然進了這浣衣局,就安安分分幹好自己的活,要是有偷懶耍滑或者鬧事的,讓我發現了,可仔細你們的皮!”那嬤嬤說著,咳了幾聲,回想著太監告訴自己的宮女名單,便開始分配工作。


    “......雲瑤,和鈴,你們二人去北邊池子,要洗的衣裳都在那邊一排木桶裏,今日之內必須洗完,可別誤了!”


    沐雲瑤與和鈴應了聲就要去,前麵一個宮女卻不知怎的忽然就摔了下去,直接擋在她們麵前。


    沐雲瑤愣了愣,而和鈴已經俯下身子伸手拉她一把了。


    那宮女摔的狼狽,剛剛在和鈴的攙扶下站好,還未來得及整理姿容便被掌事嬤嬤喝斥:“怎麽回事?連走路都不會了?怎麽學的規矩!”


    那宮女不服氣辯解:“不是啊!嬤嬤,剛才有人故意伸腳絆我我才沒站穩摔倒的!”


    掌事嬤嬤聽了冷笑幾聲,“摔倒就是摔倒,借口倒是不少!你今日多洗四桶衣裳,少洗一件有你好受的!”說著她又看到還站在原地的沐雲瑤她們,斥道:“熱鬧還沒看夠?耽誤了時間,衣裳洗不完可別怪嬤嬤我翻臉!”


    沐雲瑤聽了蹙眉,欲要說些什麽,卻被和鈴打斷。


    “嬤嬤說的是,我們這就去。”說罷和鈴就強拉著沐雲瑤走了。


    “那嬤嬤為何如此不講理?看那宮女摔的姿勢,分明就是被別人絆倒的,嬤嬤為何還要罰她?”走在路上,沐雲瑤依舊憤憤不平。


    “雲瑤,你仔細想想。”和鈴停下腳步,直視著沐雲瑤的眼睛。“無論是出於什麽原因,失儀就是失儀,若是再衝撞了貴人,你想想,下場是什麽?”


    “可……”沐雲瑤蹙眉,“這樣嚴苛,豈不是一個隨意就……”


    “我入宮的時候我父親就告誡我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該管的事情別牽扯進去,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搭上全家性命。”和鈴抬頭望著被宮牆圍著四四方方的天空,語氣裏混合著對現實的憤怒和妥協,“誰讓我們生來便是做下人的命呢?生而卑賤,我們的喜怒哀樂,在這宮中,根本不值一提。”


    沐雲瑤沉默不語。便是曾經的自己,又何嚐在乎過自己宮中侍候的人的心情呢?這宮中人情,果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兩人一路沉默無話,到了池邊,和鈴先抱過來一個木桶放在一旁,道:“咱們一桶一桶的洗,還能快些,也避免弄混。”說著,她拿起另一邊的搗衣砧和皂角,從木桶中拿出一件衣裳浸了水,掰開一小塊皂角放到衣裳上然後用搗衣砧一下一下的搗著。和鈴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看得一旁的沐雲瑤目瞪口呆。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似乎是感受到了沐雲瑤的注視,和鈴停下了手中動作,轉頭看她,略有些奇怪的問。


    “嗯......我以前沒洗過衣裳,你慢些洗,我跟著你學。”沐雲瑤絞著袖子,頗有些難為情。


    “......”和鈴聽了也呆了呆,隨即扶額:“本來覺得你年紀這麽小便入宮就有些不妥,如今竟是連洗衣裳都不會,這可怎麽是好?”


    沐雲瑤吐吐舌頭,“不會可以學嘛,我又不笨,和鈴姐姐盡管洗便是,我看著也就會了。”


    和鈴點頭,繼而拿起搗衣砧繼續搗著衣服,道:“那我動作慢些,你小心學著,別洗壞了,否則咱們可慘了。”


    沐雲瑤連忙也拿出一件衣裳,掰開皂角放好,拿起搗衣砧跟著和鈴學,倒也有模有樣。和鈴看著沐雲瑤似乎學的很快,便也放下心來,專心的搗著自己的衣裳。


    一晃半日過去,沐雲瑤停下了手中的活,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哎,這一上午的時間咱們才洗了三桶,還剩下五桶呢!”


    和鈴把洗罷的衣裳收好,也站起身來,笑笑,“還不是你,洗得那樣慢。”


    沐雲瑤上去挽住和鈴胳膊,撒嬌道:“好姐姐,下午姐姐就好好歇著吧,讓我來。”


    和鈴聞言彈了沐雲瑤的額頭一下,佯怒道:“你可算了,倒時候洗不完不還得我幫忙?走,咱們去那邊屋子裏歇歇,順道看看有什麽吃食。”


    沐雲瑤聞言便蔫了,“有什麽吃食,橫豎不就是些冷飯涼羹?”


    “你呀你,說這話也不怕隔牆有耳!趕緊走罷!”和鈴說著便把沐雲瑤拉走了。


    進了屋,宮女們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手裏端著碗,正在吃著麵條。沐雲瑤也端了一碗,與和鈴一起隨便找個地方坐了,旁邊卻孤零零的坐著一個宮女,沐雲瑤認出那是早晨被絆倒的那個。


    “姐姐好。”沐雲瑤想了想,向她問好。


    那宮女看來也不過十一、十二的年紀,容貌婉約,卻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她聞聲抬頭,看見沐雲瑤愣了一愣,大驚道:“你……你是棣——”


    沐雲瑤連忙打斷她,“姐姐認識我?姐姐是誰?我為何沒有印象?”


    那宮女回過神來,也明白此時此刻揭露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可不是鬧著玩的,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並未再認她,隻是含糊道:“我叫蘇婉兮,今年除夕夜還見過你一次呢。”


    沐雲瑤想起來了,除夕夜按慣例是要夜宴大臣的,彼時蘇家家主蘇適位同副相,這蘇婉兮應當是跟著他來的,自當見過自己。隻是不久之後蘇適就因貪汙腐敗,並且涉嫌謀反而被抄家,家中女眷充入宮中為奴。


    朝中之事,和鈴應當並不知曉吧,想著她轉頭看向和鈴,和鈴卻自顧自的吃著麵,似乎並未注意她們。


    於是沐雲瑤笑道:“新皇登基,那些前朝往事便不必再提了。我們能遇到,也算是緣分,何不互相扶持,也好在宮中生存的容易些。”


    蘇婉兮笑笑,“既如此,那再好不過了。不過我有一些疑惑,不知妹妹可否給我一解?”


    沐雲瑤想了想,把頭湊到蘇婉兮耳畔,輕聲道:“今夜子時,桃花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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