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荊棘藏劍月餘,正是劍氣最為清澈飽滿之際。


    剛剛出鞘,恐怖的劍意就縈繞在周身,讓席間許多江湖豪客麵色大變,紛紛退避三舍。


    席內眾人,雖說為趙百川壽宴賀喜而來,但遇上這種尋仇的事情,是沒有人會站出來的。


    便是天劍,霸刀兩門長老,也是對視一眼,緩緩退至一旁。


    “傾!”


    劍罡起,恐怖的劍意,將這方由奇楠木所製的名貴桌案斬成了無數碎木屑,直逼趙百川麵門而來。


    “哼!”


    劍氣逼近,趙百川冷哼一聲,倒也不慌不忙。


    他能一步步爬上如今的位置,固然有背後貴人的鼎力相助,可是,和他個人能力也是分不開的。


    這些年江湖沉浮,生死關頭經曆過太多,豈會畏懼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娃娃。


    “天罡!”


    趙百川爆喝一聲,沒有取兵刃,而是用自己剛猛無雙的重拳,狠狠轟出。


    恐怖的真氣蕩漾開來,形成一個無堅不摧的拳罡。


    “砰!”


    劍光和拳罡對撞之際,恐怖的氣浪席卷,將整個廳堂內的陳設攪亂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李荊棘見他拳罡,竟是抵住了自己的劍氣,毫不猶豫,再揮一劍!


    兩道劍罡發力,攻勢越發恐怖,趙百川終於抵擋不住,身形爆退。


    “踏,踏,踏!”


    拳罡破碎,他一連往後退了七八步,將牆麵撞凹陷一大塊,方才止住身形。


    他的衣服碎了,上衣幾乎盡數被撕裂。


    這是劍罡的效果。


    雖然趙百川是六品巔峰,和李荊棘有著一個品級的差距。


    可李荊棘劍意處在巔峰,這第一劍,尋常六品都未必接得住。


    “好小子,有些本事。”


    趙百川的上衣碎裂,露出宛如金剛般的身軀,那劍罡之氣,竟隻是割裂了他的衣袍,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傷勢。


    雖說趙百川已到了中年,可對於武道的錘煉砥礪,沒有一刻停止。


    二十多年,他始終堅持修習張家秘法《金剛鍛體身》,如今已處在鐵骨境。


    尋常刀砍斧劈,難傷分毫。


    “老夫已給過你離開的機會,你非要.....攪了老夫壽誕。


    也罷,今日,便讓你葬身此處吧。”


    金剛鍛體身緩緩運轉,趙百川目露凶光,殺意暴漲。


    今天是他大壽之日,本不想開殺戒,也不想將此事鬧大......畢竟,這張家的往事,確實不光彩。


    當然,原先讓李荊棘離開是托詞。


    若李荊棘並未動手,選擇離去,他一定會設法在半道截殺。


    畢竟,李荊棘知曉張家過往,不可留。


    “聒噪。”


    李荊棘持劍而立,眼神冷冽。


    再度動手!


    “鐺,鐺,鐺!”


    青冥劍鋒在寂靜黑夜中,斬出道道白練。


    劍罡席卷,屋踏地陷。


    一眾賓客都迫到了張家庭外,無人前去幫忙。


    趙百川之子,趙葉,此刻麵色有些難看。


    怎麽,忽然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原先領李荊棘入門,是真想與他結交一番,誰知.....此人竟是來尋仇的。


    他倒不替父親擔憂,因為他知曉,父親的實力底蘊,遠不是一個七品武者能抗衡的。


    和趙葉想法一致的,自然占多數。


    包括霸刀,天劍兩個門派的長老,也認為趙百川會很快將這個攪亂壽宴的年輕人擒殺。


    畢竟,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趙堡主。


    可在院內,戰局形勢並未如他們想象的那般進行。


    李荊棘劍意高漲,無數劍影紛至遝來,虛虛實實,每一道都擁有相當的力量。


    憑借劍法領悟,再加上李荊棘自身的渾厚真氣,此刻狀態下,搏命的他實力可謂驚人。


    趙百川麵對無盡劍鋒襲來,卻沒有認真閃躲,反倒用一直極為蠻橫的姿態,硬碰硬的交鋒。


    以血肉之軀,硬憾利劍鋒芒。


    “鐺!”


    劍鋒撞擊在他的身上,隻留下淺淺白印,和金石相觸的脆響。


    將《金剛鍛體身》全麵開啟後,趙百川的橫練功夫,也是到了聳人聽聞的程度。


    他好似背著一個巨大的烏龜殼,任由你驚濤駭浪,我自巋然不動。


    再強的劍意,都難以破開其表皮防禦。


    “老烏龜,殼還挺硬。”


    李荊棘又是一劍無功而返,心頭暗暗咂舌。


    以他的真氣實力,配上寶劍之利,便是一坨鋼鐵澆築的玄鋼鐵人,此刻也應當被大卸八塊了。


    可這趙百川,卻始終安然無恙。


    中三品武者的恐怖身體強度,再配上《金剛鍛體身》的橫練功夫,兩兩相加,當真可怕。


    “小子,僅此而已嗎?”


    趙百川的語氣中,透著強烈的不可一世:“若隻有這點本事,便不要學人,給朋友報仇了。


    還是,讓老夫送你在地下和張天雄一起上路吧。”


    他話音剛落,腳掌一跺,青磚石地頓時出現如蛛網般的裂痕。


    同一時間,他的身形爆射而出,恐怖的拳頭,裹挾著剛猛無比的氣勁,直逼李荊棘。


    “噗!”


    拳罡淩厲,李荊棘將劍橫於胸前,以此為守,卻根本擋不住。


    他的身形被頓時轟飛,撞斷了一根三人合抱的木梁。


    廳堂的房屋沒了木梁支柱,頓時轟然倒塌,瓦礫遍地,將兩人掩埋。


    趙百川傲然而立,瓦礫落下,自然傷不了他分毫,也壓不彎他的脊梁。


    “螻蟻一般的東西,也敢學人尋仇?”


    他眼睛巡視著廢墟瓦礫間,嘴裏不屑道。


    這話不單單是對李荊棘說的,也是.....對當年執著於滿門血仇,屢次複仇的張天雄所說。


    “砰!”


    他身後,廢墟瓦礫被震的漫天飛揚,李荊棘一躍而起,青冥劍悍然刺在趙百川腰間。


    “鐺!”


    劍鋒觸碰到趙百川的脊梁後背,依舊是難以破開血肉。


    這一身橫練手段,出神入化。


    “死!”


    趙百川返身回頭,手掌擒住李荊棘的雙臂,將他高高舉起,驟然擲出。


    “砰!”


    李荊棘身體劃出一道拋物線,再度轟然撞在假山上,將這趙府假山撞得粉碎。


    兩人的戰鬥,如今呈現出一麵倒的趨勢。


    六品巔峰,刀槍不入,真的很難對付。


    撐著青冥劍,李荊棘壓住胸口翻湧的氣血,勉強將喉嚨裏的鮮血咽下去。


    “你與那張天雄一樣,都是看不清形勢的螞蟻!


    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為了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找死!”


    趙百川的聲音沙啞,低沉,蘊藏著極深的惱怒。


    這份惱怒,很大程度是來自於對往事的憎惡。


    二十多年了,當年背叛義父,他得到了很多。


    財富,地位,權勢,武道精進,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認為當年所做的事情是值得的。


    伴隨著他實力地位的提升,這些年來,為了粉飾自己,趙百川手裏也極少再沾染無辜鮮血。


    他廣結豪俠,仗義疏財,豪爽大氣,開倉放糧,救濟災民。


    在明州江湖裏,趙堡主,是個貨真價實的好人。


    這個偽善的麵具,他帶了二十多年。


    麵具戴了太久,都快脫不下來了。


    有時恍惚間,聽到明州江湖客對自己的交口稱讚,甚至連他自己都發自內心的認為,他趙百川,是個好人。


    偏偏,張家的往事要一次又一次的尋到他,將他偽善麵具撕開,直指內心,總有些蠢貨想著複仇,讓他想起當年那些往事。


    想起當年他所做的那些不堪之事。


    “你在痛苦?”


    李荊棘吐出一口血唾沫,忽然笑了起來:“原來,如你一般的惡人,也會良心不安嗎?”


    當年張家滅門之事,貫穿二十載。


    痛苦的,不單單是僥幸逃過一劫,背負血仇的張三忍,還有趙百川。


    當然,趙百川的痛苦根源,是不願有人再提及那樁事。


    他愛惜羽毛,極重名聲,希望能洗白自己,讓所有人隻記得仗義疏財的趙堡主。


    而不是那個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趙百川。


    “殺了你,我良心就安了。”


    趙百川認真的道。


    他的痛苦來源,不是良心譴責,而是害怕被審判。


    便如同許多犯了律法之人的懺悔,並不是後悔作惡,而是後悔作惡被抓住後,審判帶來的代價。


    李荊棘死了,相信再也沒人提張家半個字,這樁往事,注定是要埋在塵埃裏,不被提及的。


    “我是來殺你的,所以你殺不了我。”


    李荊棘佝僂的脊梁逐漸挺得筆直,他手裏,已拿出了幽泉印。


    “通幽喚鬼,誅殺此人!”


    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的匯入這一方血印之內。


    “嗡!”


    幽泉印金光閃爍之際,群鬼出行。


    抬棺冥鬼,送葬、唱戲、吹嗩呐,灑錢紙。


    隱藏在幽泉印內,這一支所葬隊伍,被喚了出來。


    眼前詭異的場景,讓趙百川瞳孔一縮:“原來,你也是個懂得邪法的人。”


    他這些年,也算是見過世麵,但對於這喚鬼招魂的場麵,隻在當年那位邪道身上瞧見過。


    “你這喚鬼的本領,比他,可差的太遠了。”


    趙百川冷眼瞧著這些抬棺冥鬼逼近,麵色不改。


    這些鬼物氣息不弱,但對他構不成威脅。


    “他們保不了你的命!”


    趙百川長嘯一聲,鐵拳轟然砸出。


    這些冥鬼但凡靠近半分,便會被趙百川一拳轟飛。


    甚至,有些冥鬼被他的拳罡轟擊,直接斷臂碎身,幾乎是橫掃之勢。


    這些身體堅硬的冥鬼僵屍,被轟碎後,化作黑霧再度聚攏成形。


    可每一次聚攏,氣息就弱上一分。


    想對付趙百川,確實不夠看。


    “哢!哢!哢!”


    連出三百拳,所有冥鬼僵屍,都被悉數轟碎聚攏數次,再也難以化形,隻衍化成一團黑霧,匯入幽泉印內。


    趙百川攜餘勝之勢,踩在棺木上,緩緩扭動著身軀,筋骨鬆動的同時,骨骼肌肉哢哢作響。


    “還有其他手段嗎?”


    趙百川的聲音緩緩傳來,殺意凜然。


    “哢嚓!”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棺木驟然被一隻手砸穿。


    那隻手的主人,自然是躺在棺木裏的豔麗女鬼。


    和尋常冥鬼不同,這棺內女鬼可不是尋常之鬼,論戰力,和尋常靈鬼可以相提並論了。


    六品武者都未必能討的了好。


    棺內女鬼的手臂,牢牢抓住他的腳掌,讓他動彈不得。


    同時,李荊棘手掌一揮。


    幽泉印內,又一道黑霧溢出,匯聚成一尊魁梧披甲之人。


    魁梧傀屍!


    這具傀屍,是李荊棘在墜星島上所遇,極為難纏。


    若不是最後傀屍力量自己耗盡,無人掌控,當時的李荊棘可能會被活活打死。


    今天要殺趙百川,這具傀屍也被取出來了。


    “殺!”


    魁梧傀屍一出現,便帶著滿身的殺伐氣焰,直逼趙百川。


    兩個魁梧壯碩,身體橫練到了極點的存在,便這麽正麵交鋒起來。


    “轟隆隆!”


    兩人攻勢猛烈無比,誰都沒有閃躲,硬生生吃下了所有拳勁氣力。


    傀屍不畏死,不懼同,且身形如鋼鐵澆築,硬度讓人咋舌。


    而趙百川,則是六品巔峰,加上一身橫練手段,實力還在傀屍之上。


    若單對單,傀屍估計撐不過五十個回合,就會被他打斷脊梁。


    可偏偏,棺中女鬼纏身,騎在他的脖子上。


    他一人對付兩尊難纏鬼屍,逐漸疲憊,落於下風。


    李荊棘沒有上前。


    手裏的幽泉印,不斷在他身上汲取真氣,彌補消耗。


    這幽泉印雖然能通幽喚鬼,但要支撐鬼物的力量,還是要李荊棘自己灌注大量真氣。


    激烈無比的戰局,持續了一炷香。


    趙百川的氣勢從一開始高昂到不可一世,到後來逐漸衰退,漸漸不敵。


    棺中女鬼的騎在脖子上,手掌挖著他的眼珠,張開口齒,便想咬掉他一塊血肉。


    趙百川一麵抵擋著,一麵還要應對來自魁梧傀屍的雷霆攻勢。


    “噗!”


    傀屍一拳又一拳,終於在讓趙百川的《金剛鍛體身》生生破功,被打的滿嘴溢血。


    “可惡,可惡!”


    趙百川咆哮著,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


    原本將戰局選在這裏,他是希望能盡量避開這些賓朋,快速殺了這不開眼的小子。


    可眼下,反倒是自己性命堪憂。


    他咆哮著,想喊那些在趙府之外,做鳥獸散的賓朋前來助陣。


    趙府之外,這一聲聲慘叫,極為淒厲。


    趙葉心頭不安,想進去看看,卻被管家攔在外頭。


    “諸位,我爹似乎情況不妙,還望諸位叔伯出手相助!”


    他想在座賓客們喊著,可沒人搭理他。


    趙百川二十餘載,沒有結下什麽過命的交情,眾人來參加這宴會,隻是賞臉,不是替他賣命。


    此刻,趙百川氣息漸弱,聲音漸消。


    他已是被兩隻鬼物纏鬥的精疲力盡,戰力大減。


    此刻,一直為幽泉印輸送真氣的李荊棘,收起了印,重新拾起了青冥劍。


    “刺啦!”


    劍光伴著勁風,驟然刺入。


    這次,趙百川無力維持鐵骨金身,被一劍貫穿了胸膛。


    “啊!”


    原本已是沒什麽氣力的趙百川,被這一劍刺入胸膛,隻感覺生死在即,反倒是回光返照。


    一聲長嘯,體內罡氣瘋狂肆虐,將傀屍,女鬼還有李荊棘悉數震飛。


    “噗!”


    震開環伺群敵,趙百川頹然的跪坐在地上。


    他感受到了體內流逝的生機與氣力,這些消息在告訴他,自己要死了。


    李荊棘從地上再度爬起,狀態也沒比趙百川好多少。


    要越品殺一為六品巔峰的武者,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縱然底牌迭出,李荊棘也被耗到了力竭,隻是傷勢不及趙百川那麽重。


    “哈哈哈......”臨死之前,趙百川不怒反笑,盯著李荊棘,隻感覺分外不甘。


    他正值巔峰,四十大壽,宴請半個明州江湖,風光無限。


    卻要在這一天,身死,著實不甘。


    “我不甘......”


    他想要大聲咆哮,可話說出口,卻成了小聲囈語。


    死亡將近,他已沒有氣力再吼叫了


    “你不想死?但我想讓你去死。”


    李荊棘費力的拾起掉在地上的青冥劍,橫劍在他頸上,冷聲問道:“當年,你害張家滿門,殺張天雄時,可曾想過他們?”


    “嗬嗬。”


    趙百川冷笑起來:“江湖少俠,鋤強扶弱?伸張正義?”


    “這天底下滅門禍事多了去了。


    江湖腥風血雨,藏汙納垢,多少不平事,你管得過來?


    為何,偏偏是我。”


    臨死前,他仍有不甘。


    “你錯了,我殺你不為了伸張正義。”


    李荊棘認真道:“若你殺的是旁人,我不認識,不知曉,我或許會冷眼旁觀,或許會高高掛起。”


    “但你殺的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來殺你。”


    李荊棘從來都不是正義感極強的俠客。


    他不在乎什麽黎明蒼生,他隻在乎身邊的人。


    張三忍算是他的朋友,所以這不是什麽正義的複仇,甚至和張家滅門無關。


    隻是朋友死了,替朋友報仇而已。


    這是立場問題,不是單純的善殺惡,好殺壞。


    也無需舉著正義的大旗。


    趙百川啞口無言,最終闔目,歎道:“張天雄.....此事是我所為,和我家人無關,望你,能放過他們。”


    他已油盡燈枯,縱然李荊棘不補刀,也必死無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自然是想禍不及家人。


    “我不似你,我是強者,不是弱者。”


    李荊棘很認真的道。


    在他看來,趙百川就是個典型的弱者。


    害怕良心不安,害怕流言蜚語,害怕仇家遺子複仇。


    所以他這二十年來活的也是提心吊膽,難以安寢。


    雖然趙百川武道比他強,但在李荊棘看來,他仍是個弱者。


    真正的強者,不會被這些瑣碎的事情所困擾。


    既然選擇了道路,便不用懷疑對錯,堅定走下去。


    若為善,艱難險阻一肩擔,麵對再多困難也不放棄,麵對種種汙流,也絕不妥協。


    若為惡,也不懼世人毀譽,不懼仇家複仇,一人複仇就殺一人,百人複仇就殺百人,天下人都想殺自己,便殺光天下人。


    這是李荊棘的強者哲學。


    趙百川空有武道修為,卻無強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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