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變在即,柱國世家看似牢不可破。


    可陛下這般自信滿滿,未必沒有底牌。”


    李泰靠在藤椅上,漫不經心的道:“咱李家的血脈,未必非得呆在李家這個陣營裏。”


    聽到爺爺的話,李天都一怔。


    他不是蠢人,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爺爺,您不願和李策之接觸,是特地想要將他一脈趕到陛下身邊?”


    “你爹呐,是個榆木腦袋,倒是你,聰慧的緊。”


    李泰臉上帶著舔犢情深的笑容,很顯然對這個乖孫兒頗為喜愛:“世家大族,重在傳承。


    一時的興衰成敗,都是過眼雲煙。”


    “雞蛋,自然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裏。


    眼下柱國世家穩固,和皇帝扳手腕,能贏固然最好。


    但日後,若生變數,我們這些老家夥,都逃不過皇室清算。”


    他緩緩開口道:“李策之若在皇室,我李家血脈至少不會斷。


    而且朝歌的孩子不錯,若我柱國李家真死絕了,沒準下一次的輝煌,得靠隴川府。”


    李天都聽到之後,沉默了很長時間,點了點頭:“孫兒受教了。”


    “可這點小心思,未必瞞得過陛下啊。”


    李天都又開口問道。


    當今天子乃是雄主,絕非愚昧之人。


    雄心勃勃的君主,不至於看不到這一層。


    “為何要瞞?”


    李泰雙手撐著藤椅,緩緩站起來:“陛下知曉也無妨,彼此心照不宣便是。”


    “隻不過,假作真時真亦假。


    今日逐李策之出門,日後便是各為其主。


    我柱國世家,便真的再和隴川府李家沒有幹係了。


    日後若是柱國李家和朝歌一脈有所衝突,不必留情麵。


    到底哪家能成事,便是各憑本事了。”


    這是一招明棋,堂堂正正。


    憑當今天子的肚量,哪怕看得出來是柱國世家有意為之,應當能容得下此事。


    畢竟,陛下的身邊,還有個正兒八經從柱國世家走出去的老神棍李逸風。


    “當年,朝歌伯伯為何會被逐出李家?”


    李天都攙扶著老人,有些好奇的問道。


    這些年,他一直侍奉在李泰身邊,知曉柱國世家良才無數,可眼前這位老人,最常提及的,仍是從旁支走出來,早在二十年前便被逐出家門的李朝歌。


    每每提到這位未曾謀麵的伯伯,爺爺都會用一種極惋惜的語氣。


    所以,李天都雖不知內情,卻很是好奇。


    “他啊,過於倔強了。”


    李泰苦笑一聲,開口道:“當年,李朝歌來到柱國世家,辦事妥帖,頗有手腕,替柱國世家辦了幾件大事。”


    “我本惜材,想要讓他入祖籍,再娶益州陳氏的宗室嫡女為妻。


    日後,便是堂堂正正,成為柱國世家的嫡係族人,為我柱國世家辦事。”


    柱國李家的旁支分族,足有數十脈,真正的主家嫡係卻是極少的。


    能夠得到入祖籍的待遇,對每一位旁支族人,都是天大的殊榮。


    “然後呢?”


    李天都眉頭微蹙,開口問道。


    “然後他拒絕了。”


    李泰回憶著往事,頗有些唏噓:“他說自己生在隴川府,長在隴川府,根始終是在那邊。”


    “不願接受配婚,若是要入宗祠嫡係一脈,便要帶著隴川府的族人一起進來。”


    柱國世家,尤重血脈。


    李朝歌能夠被破格收錄,成為嫡係一脈,是因為他能力出眾。


    可隴川府其他族人,在柱國世家看來,根本這個資格,便是收錄族譜,成為正統旁支,都是賞臉的舉動。


    “當時的矛盾鬧得很大,朝歌年輕氣盛,我也拉不下臉麵。


    最終,他自毀前程,將差事辦砸,離開了李家。


    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聽聞此事,李天明也微微驚詫。


    沒想到,這位未曾謀麵的朝歌伯父,竟是因為舍不下隴川府的族人,才鬧了起來。


    .......


    .......


    明王府外,李策之雙手聚攏在袖口中,靜靜矗立,等待通傳。


    過了許久,李天都去而複返。


    他來時,臉上已沒有了原本的熱情。


    取而代之的,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這是你爹在柱國世家辦事的生平卷宗。


    你若想了解,可以查看。”


    李天都遞出一卷有些泛黃的文卷,故作冷漠道:“我原想將你舉薦給老太爺。”


    “可老太爺說了,你們隴川府李家,已和柱國世家再無瓜葛。


    讓人將你亂棍打出。”


    李天都很認真的道:“若是不想被人趕出去,拿著卷宗立刻走吧。”


    李策之微怔,他沒想到,這位明王世子,進了府一趟,再出來,態度已是截然不同。


    “爹,人家趕我們走呢。”


    李策之在心中暗暗溝通著父親,對急轉直下的態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這家夥,感情還有兩幅麵孔啊。”


    李朝歌也有些詫異,原本看李天都的態度,他還認為柱國世家對隴川府李家的態度不至於太過冷漠。


    可沒想到,轉眼就徹底劃清界限了。


    “罷了,收了卷宗先離開再說。”


    雖然搞不清緣由,但李朝歌知曉這條路斷了。


    人家已明明白白的說,柱國世家和隴川府再無瓜葛。


    這門親,是攀不上去了。


    李朝歌也不會舔著臉去攀親戚。


    聽到爹的話,李策之點了點頭,接過寫有李朝歌在主家辦事的生平卷宗,轉身離開。


    他走到巷口,李天都忽然喊了一聲:“李策之,你頗具才名,在皇黨學子中,算是出類拔萃的。


    日後,或許會得重用。


    不管如何,祝你前程似錦,好自為之。”


    李策之疑惑的望了這位明王世子一眼,隻覺得對方有些精分,也沒來得及細想,轉身離開。


    而明王府前,李天都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唉,惡人還得我來做啊。”


    “也不知這李策之可否聰慧,知不知曉老太爺這番苦心。”


    對李泰來說,他要的是結果,不在意旁人是否能猜到他的心思。


    可對於李天都這種年輕人來說,還是希望李策之,乃至隴川府李家能知曉這份默契。


    ......


    ......


    神都,皇宮之內。


    曹辛站在禦花園內,望著碧波無瀾的湖水,麵無表情的灑下了一把魚食。


    “嘶!”


    魚食潑灑在水麵上,引得萬鯉爭食。


    原本平靜的湖麵,頓時掀起朵朵浪花。


    他身側,站著神武衛的司主。


    “稟陛下,那李策之,隨明王世子,到了明王府邸。


    可明州王李泰,並未見他,直接將他趕走了。”


    聽到司主所言,曹辛的臉上,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這李老太爺,倒是懂得狡兔三窟,還願意給朕留幾個可用之才。


    罷了,他讓李天都參加科考,不就是為了太子少傅的位置,好時時親近太子麽?


    朕此番,便遂了他的心思吧。”


    曹辛將魚食悉數潑灑出去,緩緩道。


    半晌,曹辛才偏著腦袋,望向這位神武衛司主:“神使明年還來的成嗎?”


    “怕是來不了了。”


    神武衛司主宋玄機認真稟報:“十萬大山深處的妖族,已開始暴動。”


    “神使們,鎮壓暴亂妖族,已是疲於奔命。


    應當不會如期而至了。”


    聽到此話,曹辛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山雨欲來啊,這人間,怕是要變天了。


    不過這樣也好,亂中求生,火中取粟。


    妖族暴亂,倒是能給朕更多的準備時間,也好有足夠的工夫......給那些神使大人準備驚喜。”


    客棧裏。


    李策之手裏握著卷宗,坐在床上,有些惘然。


    他還是對李天都一前一後的態度變化感到不解。


    明明先前還一副求賢若渴的模樣,怎麽轉眼便是翻臉不認人了?


    李策之雖不敢顧盼自雄,但也不會過於妄自菲薄。


    他的潛質和分量,雖不至於讓柱國世家費力拉攏,但怎麽著,也不會被人直接趕出去吧。


    “罷了,先看看卷宗吧。”


    李策之對父親的前塵往事,還是頗感興趣的。


    “爹,原來您在柱國世家,曾有這麽高的地位?


    爹還真是高風亮節啊,居然為了隴川府這些族人,不惜離開柱國世家!”


    卷宗裏關於李朝歌的記敘並不多,除了一些立功的事情,便是關於李朝歌最終離開柱國世家的緣由。


    “我......原來如此高風亮節的嗎?”


    李朝歌也一臉懵逼,他和兒子一樣,也是頭一次知曉自己在柱國世家的這些往事。


    在卷宗最後處,李策之忽然看到了未幹的墨跡,輕咦了一聲。


    “這是.......”


    隻見在卷宗末尾,有人寫了幾個字。


    “各為其主,好自為之。”


    這八個字,筆法蒼勁,龍飛鳳舞。


    顯然是李家某人,有意寫出來讓李策之看的。


    是明王世子李天都?


    還是,李家那位大權獨攬的老太爺,明州王?


    李朝歌看到後,緩緩念了念,也是琢磨出一些內情了。


    “看來.....這柱國李家是用心良苦啊。”


    天下紛亂,世家大族,為了家族能長盛不衰,往往會讓家族子弟各為其主。


    不管是哪方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最後家族香火血脈,都能延續下去。


    作為熟讀二十四史,能倒背三國演義的李朝歌而言,理解這一點並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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