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叫回叢明晨。


    駱勞勇亦從喉嚨裏擠出幾個音節,湊不成話,人聽不懂,但那條恐嚇叢明晨的大狼狗卻好像聽懂了一樣,轉身竄進屋去。叢明晨心道:這肯定就是大毛了。接著便聽屋裏一陣撲騰和狗叫聲。


    不多時,大毛從屋裏出來,奔到駱勞勇麵前,一鬆嘴,地上多了隻半死不活的老鼠,血呼哧的,雖然還活著,卻一動不敢動,瑟縮著發抖。


    顯然,駱勞勇這是想打消他們的懷疑。但他一個癱瘓老人,僅憑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就讓一隻大狼狗乖乖替他捉了老鼠。人和狗竟然能默契到這種地步,羅浩反而覺得他更加可疑,也更加可怕。因為,憑他剛才露的這一手,羅浩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在自己不出門的情況下,讓大毛替他完成啃屍破壞死者身份的行為。


    問題在於,動機,還有證據。


    想到此節,羅浩看向駱勞勇的目光更顯嚴肅。而叢明晨和老李被大毛的表演驚到,也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感受到對麵三人的情緒,幾條狼狗紛紛起身,把駱勞勇護在中間,凶神惡煞地盯著三人。那表情似乎在說,隻要羅浩他們稍有動作,它們立刻就會撲上來!


    一片緊張中,隻有駱南混沌不知,俯身去捏老鼠的尾巴。小老鼠一動不動,被駱南拖行之後,隻在水泥地麵上留下一道濕印,顯然是被大毛嚇到失禁。


    羅浩眼看形勢不妙,祭出手心向駱勞勇道:“我們改天再來。”說完拉著叢明晨往外走,老李提心吊膽地跟上。


    但幾人還沒走出駱家大門,又聽駱勞勇喉間泄出怪聲,幾條狗立即弓起身子,低聲悶吼。隨著駱勞勇最後一個音節停住,群狗突然瘋了一樣,互相撕咬!


    三人嚇住,都不敢上前。


    要知道,那是七條成年大狼狗,每條都到成年人的腰那麽高,目測體重不下一百斤!這樣七條凶犬互相攻擊,東奔西竄,兩百平的小院頓時如角鬥場,狗毛亂飛,狗血潑灑!縱誰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赤手向前!


    混亂中,隻聽老李急道:“駱南,快過來!”羅浩和叢明晨應聲看去。


    隻見旋渦中心,駱南一臉驚愕,呆呆地看著自家七隻大犬互毆,手裏還抓著那隻半死不活的老鼠。


    駱老狗就看著。


    叢明晨急向他喊話:“快讓它們停下!”後者目光掃過駱南,轉而盯著焦急的三人,不為所動。


    羅浩拔槍,罩住駱南周圍,但凡有狗靠近,毫不猶豫地開槍。


    隨著“砰砰”幾聲槍響,先後三隻瘋狗倒地。縱使羅浩槍法精準,但看到惡犬倒在駱南腳邊時,也還是驚出一身冷汗,同時又慶幸駱南是個傻子,這種場合癡呆不動,沒有亂跑亂跳妨礙他開槍。不然,還真不好說會不會傷到他。


    叢明晨是實習警員,不配槍,此時隻能揮著警棍,驅逐靠近的惡犬,眼神還不時往駱南那邊關切。好在那些狗隻是互相攻擊,並沒有要襲擊他們的意思,所以她這警棍也隻是起個壯膽防身的作用。不然真的跟這些大狗正麵對戰,她很難有勝算。


    跟羅浩叢明晨相比,老李就沒那麽幸運了。他是臨時從家出來的,身上沒什麽武器,麵對混戰的惡犬隻能依賴另兩位的護助,自己一籌莫展。但他擔心駱南,無視近在眼前的惡犬,反而一心盯著旋渦裏的駱南,麵露關切,不時發出“小心”、“躲開”的提醒。


    在這一片混戰中,所有人都注意到,那條頸中一圈白紋、名喚四毛的靈犬一直離駱南不遠,在跟其他狗撕咬的同時,仿佛是在有意護著駱南。但眾人也瞧出,不知道駱老狗發了什麽指令,這些大狼狗都處於失去理智的瘋癲狀態。所以盡管四毛護著駱南,但它一犬難敵三狗,駱南並不安全!


    咬了一陣後,幾條狗都受傷嚴重,力氣也逐漸耗盡,攻勢漸緩。


    叢明晨手持警棍,小心向駱南靠近。


    可關鍵時刻,駱勞勇又發出怪聲,故意搗亂。眼看眾犬又起身,紅著眼,悶吼、撕咬。羅浩舉槍命駱勞勇停住。駱勞勇不理,怪聲反而更響。那狗也更瘋,甚至不分人犬,一律跳撲!駱南父子危在旦夕——


    “砰砰砰!”


    三條瘋狗應聲倒地!


    叢明晨驚呆,目不轉睛看著羅浩,後者立姿持槍,雙臂橫直,穩得要死。“救駱南!”羅浩舉槍對著四毛,半點不敢放鬆。


    叢明晨才回過神來,應了聲“哦”,再次靠近。四毛瞧出她是要救駱南,並不阻止。叢明晨提氣,一把抓住駱南,拉出險地。四毛看小主人得救,終於支持不住,倒地大口喘息,口水與同類的血流到一起。


    站定之後,叢明晨才發現除四毛外,其餘各犬都是頭部中槍,忍不住暗歎師父槍法好,但轉念又想:羅浩槍槍爆頭,應該也是不想讓這些被操縱的狗狗再受苦吧。


    眼見駱南無虞,老李上前質問駱勞勇,卻突然“啊”了一聲,失口道:“死了!”


    羅浩也吃了一驚,忙上前查看。隻見駱勞勇瞪著雙眼,直挺挺的,已經沒了呼吸。隻是,人雖死了,那雙眼睛還是惡狠狠瞪著,雖然一副渾濁老態,但想起他剛才操縱惡犬互毆的場麵,還是令人心有餘悸。


    這時刑警隊眾人趕到,一看這場麵,無一例外,都呆住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法醫老鄭,他快走兩步,到駱勞勇的輪椅前,探探鼻息,又伸手切他的頸動脈,終於向羅浩搖頭道:“死了。”


    那邊駱南還在癡呆中,對父親的暴死毫無反應。


    小趙見他抓著隻老鼠,伸手去拽,叢明晨不及阻攔,老鼠已被小趙好心抽出扔了,還說了句:“拿著隻死老鼠幹嘛!”話音未落,駱南突然厲聲尖叫,手攥拳,亂捶亂打。叢明晨和小趙離得最近,不幸雙雙中招。


    老鄭看羅浩,後者皺眉道:“傻子。”


    老鄭點頭不再問,向眾人道:“趕緊送醫院吧。”


    大變過後,老李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到地上,一手扶地,一手扶著心口,淒惶道:“這到底是發的什麽瘋?怎麽就……怎麽就……”


    羅浩神色凝重。他當刑警十幾年,當他麵殺人的不是沒見過,但操縱幾條狗互相撕咬殘殺的,這還是第一個。尤其是……他看著被眾人合力擒住的駱南,心道:當著自己傻兒子的麵導出這麽一場慘劇,這個駱勞勇,到底是人是鬼!


    眾人合力收拾殘局,該送醫的送醫,該收屍的收屍,該取證的取證,該搜查的搜查……


    這一弄,就弄到大天明。


    回到d市公安局以後,羅浩一言不發,直接鑽進辦公室不再出來。


    留守的同事進來報告羅麗陳進的情況,說陳進留下是羅浩去駱馬湖之前的要求,但奇怪的是,羅麗也沒走。羅浩卻仿佛忘了此事,神色凝重地說:“讓他們先回去吧,等法醫那邊結果出來再審不遲。”同事一頭霧水地出來放人,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去問其他人,駱馬湖到底發生了什麽。知道之後,一陣唏噓。


    駱馬湖這一夜極為慘烈,但收獲也頗豐。


    首先,女屍確認就是薑豔,死於注射毒品過量,但不確定向她注射毒品的是本人還是旁人。另外,在她指甲縫裏發現的皮屑,竟然與殘留在薑豆豆體內的**來自於同一個人。也就是說,強奸薑豆豆並致其死亡的,就是薑豔死前搏鬥過,並很可能死於其手的人。而最讓警方省心的是,背負薑豔薑豆豆母女兩條人命的這位凶徒,在駱南家裏也留有多處dna痕跡。


    事實上,這人正是駱西鎮駱勞勇登記為失蹤的長子——駱軍。


    顯然,老李在駱南父子的事情上,有諸多保留。警方調查後發現,駱勞勇早年有一子一女,長子駱軍今年三十八,長女駱紅,二十年前已經死亡,死時年僅十六歲。據說,駱軍就是在駱紅死亡的同一年失蹤的。同一時間,駱勞勇身邊突然多了個叫駱南的孩子。駱勞勇為人狠厲,不喜言辭,從未向外人解釋過駱南的由來,但卻一直教那孩子叫他爸爸。村人不敢問,私下卻傳駱南是駱軍駱紅亂|倫生下的,所以駱紅被他爹打死,駱軍被逐出家門。


    羅浩命人去駱馬湖核對過,駱紅的死亡證明是真的,但她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跳湖自殺。法醫組又比對了駱勞勇父子三人的dna,發現駱南既非駱勞勇的兒子,也不是駱軍亂|倫的產物。他很可能隻是個被抱養的無辜棄嬰。


    確認了駱軍與薑豔的死有關係,那麽駱勞勇縱狗啃屍的動機便很合理。畢竟駱軍是他親生兒子,不管當年為什麽父子分崩,但得知兒子殺了人後,以駱勞勇強悍的個性,是極有可能去破壞死者的身份和現場可能指向駱軍的證據的。


    而從當時屋裏那聲異響,羅浩想,縱狗啃屍這件事,說是駱軍做的也很合理。什麽死老鼠,不過是駱勞勇的障眼法。


    他隻是想不明白,就算要給駱軍爭取逃跑的時間,有必要用群狗廝殺這麽激烈的方式嗎?


    羅浩當刑警十幾年,屍體、甚至殺人的場麵都見怪不怪,可唯獨駱家小院那一幕,令他心緒久久難平。他想來想去,隻有駱勞勇是變態這一個解釋。無怪村人叫他“駱老狗”!


    得知刑警隊在駱馬湖的收獲之後,趙永新第一時間向上級報告。


    這一段時間他壓力很大,上麵催破案,輿論催真凶,催得他頭發都白了。作為公安係統的老人,他深知唐宮案的微妙,雖然市裏強調要查到底,但上麵的意思,絕不是要真的牽涉出誰。他原本很擔心羅浩不管不顧,查出些不能匯報的東西。但沒想到駱馬湖一行直接送來個駱軍。這個從天而降的凶徒,跟駱馬湖一樣,三不靠,做唐宮案的真凶,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了。


    上級也很幹脆,直接定性,全網發布通緝令。


    看到上麵跟自己想的一樣,趙永新心裏的大石頭才放下,半個多月來,頭回睡了個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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