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眠不是挺可憐,是非常可憐。


    叢明晨再次在醫院見到馮眠,心裏這樣感慨。她原以為,來看馮眠的學生們都被擋住了,那她至少能清清靜靜養病吧。但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了。馮眠的病房外,記者和來探視的學生、老師、生意人等一直絡繹不絕。他們嘴裏說是來看馮眠,卻根本不進病房門,而是跟門口馮氏的人聊得火熱,或者排隊等著聊;再或者,就是到處找鏡頭搏機位。


    叢明晨見狀才明白:原來他們不是來看馮眠,而是來給馮氏“看”,或者單純想火。


    但她又不明白,以馮氏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所有人擋開,就像對駱南。馮氏有這個能力,馮眠又是馮耀陽親生女兒,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故意嗎?那是他親生女兒,讓親生女兒像猴一樣被人觀賞,對他有什麽好處?話題度?


    該死的話題度!


    叢明晨帶著情緒走進病房,一進門,就把窗簾拉得死死的,凶巴巴地對馮眠說:“你腳壞了手也動不了?有窗簾幹嘛不用?不是說很聰明?那種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都逃出來了,現在就不會保護自己了?”


    馮眠坐在床上看書,對叢明晨的過激反應無動於衷。叢明晨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這要是叢明陽,早就挨她打了。但偏偏對方是個弱不禁風病意纏綿的小姑娘,還一臉憔悴,明顯沒睡好的樣子。


    “我想喝汽水。”


    馮眠眼睛看向冰箱,很自然朝叢明晨開口。叢明晨不想給她拿,但見她視線不離開冰箱,隻好走過去,打開冰箱,拿出一瓶來,又從冰箱旁拿上啟瓶器,似開似不開的,看著馮眠說:“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麽這麽老實?不是都誇你聰明嗎?你就不能動動你那聰明的小腦袋,想想怎麽跟你爸和好,讓他把外麵那些人趕走?”


    不想馮眠說:“地下室沒人,現在他是在補償我。”


    叢明晨簡直無語,如果這不是馮眠故意逗她,那一定是她腦子壞了。被關在地下室無人問候是傷害,被放進玻璃櫥窗展示一樣是傷害好嗎?哪有用一種傷害,補償另一種傷害的道理?負負得正嗎?


    “我有pstd,沒人的話,會焦慮、失眠。”


    馮眠一本正經,看不到一點開玩笑的痕跡。叢明晨忍不住皺眉道:“你會焦慮?誰說的?”


    馮眠一直比鬼還鎮定,叢明晨真不信她會焦慮。說睡不著還有可能是因為腳太疼,但焦慮,騙鬼呢?她想,一定是馮眠書看多了瞎聯想,大家不都這樣嗎?生病不問醫生問度娘,然後隨隨便便就認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悲壯得不得了。


    她邊嘟囔“別在書上看到個什麽名詞就瞎用”,邊上去看她手裏的書——竟然不是心理學,而是本數學書,可能是大學裏的教科書之類的。叢明晨自詡學渣,見到這種東西不自覺退避三舍,直接撇嘴回來。


    “是醫生說的。”


    馮眠的視線一直在叢明晨身上,在所有的人裏,她隻對叢明晨展現這種耐心和興趣。叢明晨被她盯得有點不自在,尤其是自己的學渣本性剛剛暴露。但轉念又想,連叢明陽都在馮眠麵前抬不起頭來,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學渣而已,又不丟人。


    更何況,她還有話不吐不快:“‘沒人’的反義詞,難道是外麵那樣烏泱泱?”


    “可我的確沒睡好,”馮眠說,“準確說,是沒睡。”


    叢明晨不以為然:“我房間外麵圍這麽多人我也睡不著!”可馮眠說:“我看到老鼠。”


    “有老鼠?”


    叢明晨一激靈,四下找。找著找著才覺得不對,這裏是醫院,有老鼠還了得?這要來個交叉感染,醫院直接變毒庫!病人全都得跟電影裏喪屍一樣,蹦蹦躂躂,你咬我,我咬你,那還不亂了套了?她搖搖頭,驅散腦袋裏不合時宜的玩笑,體貼道:“你害怕老鼠?沒事,我回去買隻貓給你。”忽又想起醫院不能養貓,改口說:“你趕快出院,出院買給你!”


    馮眠臉上微微泛笑,“我要地下室那隻。”


    “那隻!”叢明晨很意外,“那隻黑貓玩偶?你不是不喜歡嗎?”


    馮眠不答反問:“不行?”


    叢明晨撓著頭說:“也不是不行。案子結了,證物本來就是要還給主人的。隻不過這種東西一般沒人要,所以都是留在證物科,等時間一到,按批次銷毀。”


    頓了頓,“你真想要?”


    馮眠點頭。


    叢明晨想,大概馮眠在地下室的那一個月,被老鼠威脅,雖然不情願,但的確從那隻黑貓身上得到許多安慰。毛絨玩具就是有這種魔力,她自己最清楚不過,那種軟綿綿又充實的手感,還有抱在懷裏的安全感,真的可以給人極大的安慰。像馮眠這樣的小孩,自小沒得到過什麽愛,被迫接受那隻黑貓,說不定是她此生第一次感受到毛絨玩具的魔力。所以既然她要,就給她唄。反正羅浩說讓她對馮眠好點,她這麽做,也算是尊師命嘛。


    說完黑貓玩偶的事,叢明晨又憂心忡忡地開口:“你爸有沒有來看過你?”


    馮眠好像對這個話題不關心,直接舉起書,擋在臉前,又看了起來。


    看到橫在她麵前的、那本她連封麵都看不懂的書,叢明晨不心疼自己,反而心疼起馮眠,還安慰她說:“你爸應該是太忙了,聽說剛回來就跟市裏領導吃飯,要搞個500億的大項目!你知道嗎,我今天才在新聞裏看到,說上海那個迪士尼樂園總投資也才三百多億,而你爸,一出手就是五百億!怎麽就選中了駱馬湖,那種三不管的地方……”


    馮眠的書突然放下,叢明晨趕緊閉嘴。


    “不是駱馬湖。”馮眠糾正她說。


    “不是嗎?”


    馮眠說話的語氣太過堅定,透出不容置喙的氣度,叢明晨幾乎以為是自己記錯了。但駱馬湖又不是別的地方,她去那裏辦過案,印象深刻,不可能記錯。所以當即肯定地說:“就是駱馬湖,你老在醫院裏待著,外麵的消息不夠靈通也很正常。所以我才說讓你趕緊跟你爸和好,然後好好養病,早點出院嘛!”


    對於叢明晨勸她跟馮耀陽和好的話題,馮眠還是不接話,反而看著叢明晨說:“我要轉到精神科了,那裏不準探視,黑貓你早點送來。”


    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但叢明晨還不想走,追著問:“為什麽要去精神科?你pstd這麽嚴重嗎?不就是睡不著覺嗎?那開點安眠藥,調理調理就好了嘛,小朋友家恢複起來很快的!”


    說到安眠藥,忽然想起薑豆豆胃裏的氟西泮。很奇怪。薑豆豆身體健康,沒有睡不著覺的記錄,肯定用不著吃安眠藥。她母親薑豔雖然吸毒,但對她極好,所以,也沒有薑豔喂薑豆豆安眠藥的可能性。那麽,薑豆豆胃裏的安眠藥,隻可能是在唐宮吞下的。而那晚出現在唐宮的人,按曹紅卉的說法,除了薑豔母女,就隻有馮耀陽、曹紅卉、馮眠、羅麗和陳進,再加上一個駱軍(或神秘人)。他們裏頭,是誰對薑豆豆下藥?又為什麽?


    真是駱軍欺負薑豆豆的話,他還用得著安眠藥?


    所以不是駱軍,神秘人依然存在!


    叢明晨不由得謹慎起來,問馮眠說:“我記得你之前說自己在唐宮睡著了,之後醒來就在地下室。你還記得,你睡著之前有喝過吃過什麽東西?以及是不是正常入睡的?還是說突然很困,迷迷糊糊就……”


    “你是想問我有沒有被人下藥?”


    馮眠道:“我不知道。我肚子很疼,分不清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的。”


    叢明晨很沮喪,這點很關鍵。因為如果馮眠也被下藥,那就說明下藥是凶徒侵犯這些女孩的慣用手法,也就是說,馮眠確實是因為月經初潮被放過,但薑豆豆絕不是簡單的倒黴,而是……被叫來替馮眠的!她是馮眠的替死鬼!


    可薑豆豆,是被馮耀陽叫去唐宮的。


    叢明晨突然害怕,並質問自己:為什麽要勸馮眠跟馮耀陽和好?你知道馮耀陽是什麽人嗎?他對薑豆豆做過什麽,對馮眠做過什麽,你清楚嗎?什麽都不清楚就勸人家和好,太可笑了吧?更何況,以馮眠的腦袋,她不知道怎麽選對自己好嗎?你一個外人,什麽都不知道就瞎指揮,出了事你擔得起責任嗎?你這樣,跟網絡上那些鍵盤噴子有什麽區別?


    想到這些,叢明晨很認真道:“馮眠,是我救你出來的對吧?你相信我嗎?”


    馮眠看著她,不情願配合她突然上演的深情,所以遲遲不肯給反應。叢明晨硬是等著,一直看著她,非要等她給一個反應。馮眠沒辦法,隻好點頭。


    叢明晨馬上說:“那你背一遍我的手機號。”


    馮眠有點不耐煩,但還是聽話背了出來。


    叢明晨長舒一口氣,對馮眠露出一個鼓勵的笑,溫柔地說:“馮眠,你是我救下的第一個人,我希望你早日康複,健康開心地度過每一天,而且以後永遠都不會再遇到危險。”


    叢明晨說話的時候,馮眠一直看著她,眼裏有探究,好像在研究她說這些話的動機和真心。叢明晨不解釋,而是又嚴肅起來,很認真地說:“如果你需要我幫你,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什麽時候都行。”


    不放心,又強調一遍:“什麽時候都行。”


    馮眠微微皺眉,對於叢明晨的深情一臉拒絕。看得出,她不喜歡這種表達,臉色極不自然。為了掩蓋這種不自然,不惜低下頭去,假裝看書。同時竭力將表情恢複到最初,也就是沒表情的樣子。


    但叢明晨知道她接收到了,於是心滿意足往外走。臨出門,又回頭囑咐:“汽水少喝,好好睡覺。”


    馮眠低頭看書,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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