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趙波瀾為什麽會用左手寫字嗎?”


    先開口的是馮鯨。此前叢明晨已向馮鯨說過她的猜測,即王夢是出於嫉妒才要撞傷並擄走趙波瀾。但馮鯨並未因此對王夢有敵意。叢明晨想,如果她不是有意克製,那就是對趙波瀾的心意太有自信,根本沒把對方當成對手。


    但奇怪的是,王夢也沒有敵意。她似乎知道自己不是馮鯨的對手,從馮鯨自報家門的那刻起,臉上就隻有無奈,像是知道自己無力扭轉趙波瀾的心意而落寞,但並不憎恨馮鯨。這與叢明晨的猜測不同,她忍不住皺眉,盯緊兩個人的交鋒。


    王夢搖頭。


    馮鯨娓娓道:“十五年前,我們都是駱東中學的高一新生。報到那天我到得早,按老師的要求,往黑板上謄寫《班級守則》。”


    說到這裏,馮鯨低頭笑了一下。臉旁的頭發垂落,襯得她的笑特別羞甜,像回到了十五年前,重新做回十五歲的高一新生。


    “班裏差不多快坐滿了,但因為不熟,沒人說話,教室裏靜悄悄的,隻有粉筆擦過黑板的聲音。”馮鯨嘴角帶笑,眼神早已離開閉塞的審訊室。“我聽到有人喊‘報告’,嚇了一跳,扭頭就看到教室門口堵著一個高大的人影。他的書包掛在一邊肩上,t恤的袖子挽到肩膀上,穿成了背心,可能是剛在哪裏打過球。陽光從窗戶照到他臉上,空氣裏的灰塵在他臉前漂,跟他頭上冒出的熱氣混成一片。”


    隨著她的描述,叢明晨隻覺眼前正浮現出這樣一個少年,高大、陽光、帥氣、打球——叢明陽?


    弟弟的臉一出現,叢明晨就嚇得直搖頭。餘光瞧見師父瞪她,趕緊收斂心神,繼續聽馮鯨講。


    “我說我不是老師,跟他一樣是學生。然後底下就哄堂大笑。我很不好意思,以為他也是。但沒想到他臉皮很厚,跟著大家一起笑,然後嘻嘻哈哈進教室,大大方方坐到最後一個空座上,沒有一點尷尬或者難堪。”


    馮鯨笑著搖頭,無奈地說:“他就是這種人,從小到大都是。做什麽都理直氣壯,哪怕做錯了也不會覺得難堪、抱歉或者不好意思。”


    王夢一直看著馮鯨,聽到這裏不覺也提起嘴角,似乎對趙波瀾的厚臉皮感同身受。


    但這句之後,馮鯨的情緒卻突然低落下去。甚至不止情緒,她整個人都落了下去,同時還低著頭,局促地擺弄自己的手指。“我一直很羨慕他,羨慕他哪來的這種底氣?明明是艱難到不行、錯一步就萬劫不複的人生,他為什麽能這麽隨意?到底是誰給他的底氣?”


    叢明晨想到有關馮小魚的那則舊聞,以及馮鯨老師們口裏那個刻苦努力的小孩,對她非常同情,也很理解她為什麽會這麽說。生活對她,的確跟別人不一樣。


    馮鯨搖搖頭,主動把壞情緒趕走。


    停頓之後再開口,語氣已經很平緩。“那天調座位時他跟另一個人起了爭執——他非要坐我前麵,人家不跟他換,他就動手。我是班長,拉架時被桌子擠了手——”她伸出右手,豎起中間三根手指,“這三根,指骨骨折。”


    叢明晨在桌下搓著自己右手,隱隱覺得疼。


    “我是個很要強的人,右手寫不了字就用左手,非要寫完作業再回家。可怎麽可能呢?我又不是什麽天才。”馮鯨搖頭笑。


    聽到“天才”二字,叢明晨下意識想到馮眠,鬼使神差評論道:“天才也不見得天生就會用左手寫字,得左撇子才行。”


    馮鯨隻當她安慰自己,朝她笑笑,繼續說:“反正我那天哭得很慘。一邊哭,一邊寫,就是不肯回宿舍。大家都走了,班裏就隻剩我們兩個。他說他家就住在學校旁邊,陪我寫完再走。那天,所有人都讓我先回宿舍,不要再寫了,隻有趙波瀾說:‘你慢慢寫,我陪著你。’”


    馮鯨眼含淚光,動情道:“我一輩子,從來沒聽人說過這句話。所以從那刻起我就喜歡他了。那時候我就想,哪怕他吊兒郎當一輩子,哪怕他去做壞事,我都不在乎。那個時候我就跟自己說,隻要他肯,我願意養他。我可以一輩子養他。反正我一直都在努力,掙一個人的生活和掙兩個人的生活有什麽區別呢?隻要他願意,隻要我願意,怎麽樣都行。”


    叢明晨本來還挺感動,但聽到最後那段,就覺得馮鯨太偏執了。


    她理想中的愛情是兩個獨立的靈魂互相吸引,在一起時錦上添花,不在一起也能各自活得很好。像馮鯨口裏這種,一個人擔負起另一人,或者把什麽心理寄托都放在對方身上的,太危險了。馮鯨就是因為這麽想,才會在趙波瀾不告而別後苦尋十二年無法釋懷。雖說她最終等到了吧,但這種心理,叢明晨還是覺得不健康。可能她不認同這種所謂救贖型的愛情吧。


    叢明晨皺著眉,等王夢的反應。


    馮鯨的愛情她聽到了,無非是趙波瀾不羈的外表下有一顆暖男的心。馮鯨是受過嚴重心理創傷的小孩,恰到好處的年紀碰到了趙波瀾,所以陷進去了。雖然不認同,但她能理解。理解過後,便開始期待王夢的版本。趙波瀾還有什麽隱藏麵,對王夢又展示過什麽魅力,她很想知道。


    但王夢卻隻是笑笑,並不接招。甚至,她還看著馮鯨說:“我知道了,你愛他,他也愛你。你右手寫不了字,他就陪你用左手。很感人,我很感動。”


    但臉上沒有一點感動的樣子,甚至還有點嘲諷,可能覺得馮鯨的深情太誇張。


    “可惜我跟你不同。像我們這種混子、人渣,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太偉大了,消受不起。”王夢笑著,語氣輕巧,但她說的話一點也讓人輕巧不起來。“我隻知道,背叛過我的人,絕對不可以放過。無論對方是恩人,還是愛人,都不可以。所以對不起,我不認識你的趙波瀾。我隻知道有個石波的混蛋,他騙了我,所以我把他丟進駱馬湖喂魚了。”


    “王夢!”叢明晨不滿地出聲幹涉,“趙波瀾可救過你弟弟啊!”


    王夢不屑地笑出聲,根本不看叢明晨,扭頭向一直抱手旁觀的羅浩道:“聽說駱馬湖裏的魚很凶的,你們真的不打算去撈他?好歹是你們警察自己人啊,死不見屍這種結果,怎麽跟人家家屬交代?嗬嗬……”


    王夢的眼睛一笑便堆起厚厚的臥蠶,睫毛影子很重,眼尾勾著,眼波流轉,迷人又壞心,天然一副誘人上鉤的陷阱。“去吧,現在去,說不定,還是能撈到點骨頭的。”


    叢明晨義憤填膺,一方麵被王夢的話氣到,一方麵因為猜錯誤導了師父和馮鯨而難過。兩種情緒疊加,不知如何發泄,苦瞪著王夢,惱得不行。


    馮鯨倒沒惱,搖搖頭,好像是笑自己自作多情。笑完了,大方看著王夢說:“我知道了,喜歡他的另有其人,不是你。”


    叢明晨正因為自己猜錯而難堪,忽被馮鯨一句話救回來,錯愕地看著她,又看王夢,不知真假。羅浩也很意外,但他慣於不把情緒表現在臉上,所以仍然倚在牆上,看似不經意,實則眼神毒辣地盯著王夢的每一個反應。


    旋渦中心的王夢不作任何反應——對她,這已經是異常反應。


    所以羅浩馬上知道馮鯨說對了。叢明晨也是對的,凶手就是出於嫉妒才要擄走趙波瀾。隻是,王夢不是那個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那麽,凶手到底是誰,值得王夢如此包庇?


    突然,一聲手機提示音響起,打破了審訊室的緊張氣氛,也打斷了羅浩的思考。順著聲音看去,隻見罪魁禍首叢明晨正坦坦蕩蕩掏手機,一點打擾到別人的自覺也沒有。羅浩忍不住皺眉,卻見叢明晨突然抬頭問王夢:“王亭亭是誰?”


    王夢突然一僵。


    羅浩意識到有個重要角色要登場了。怕叢明晨說漏嘴,他快步過去,直接拿走叢明晨的手機,是一條短信,陌生號碼。對方約她去方正街小紅賓館,說有趙波瀾的重要信息相告。末尾留名是王亭亭。


    “小紅賓館……王亭亭……”


    羅浩故意裝作思考,不經意地念著短信裏的這兩個名字,一個地點,一個人名。以他十幾年老刑警的直覺,這兩個角色都非常關鍵。而且,他們的重要性,王夢一定知道。所以,雖然是邊念邊沉思的樣子,但眼角餘光一直沒離開王夢。


    而王夢也不負厚望,雖然沒有表情,但視線一直跟著羅浩,顯然對他的思考動向非常關心,而且心裏一定正在盤算如何應對。


    可羅浩卻突然宣布:“兩位的會麵到此結束。”


    王夢下意識探身,還想說什麽的樣子。但羅浩沒給她機會,直接帶著馮鯨和叢明晨離開,布置調查起這個新出現的王亭亭,包括這個號碼,和詭異的方正街小紅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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