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中秋節,雨,天涼。


    叢明晨坐在審訊桌前,在電腦上敲下這行。旁邊坐著羅浩,對麵是王夢,中間桌上擺了塊月餅,算是應景。王夢不說話,盯著桌上的月餅發呆。因為天氣的原因,除了頭頂的白熾燈,桌上還另亮了盞台燈,橘黃色調,將月餅照得愈發誘人。


    在小馬村和臨河路的調查相繼取得一些成果後,刑警隊開了一次會。會上,羅浩決定再審王夢。因此,在別的同事都放假回家的節日當天,刑警隊負責馮大石、趙波瀾案的核心成員被迫留下加班。


    這其中就包括叢明晨。


    而且,不同於其他人,叢明晨不僅毫無怨言,還很興奮。


    因為她爸媽不在,團圓飯反正是吃不起來。而去爺爺奶奶家參加家族聚會的話,免不了會被問起鼻梁。她一向自詡車神,如今卻因為開車撞斷鼻子,給家裏那些堂姐弟妹知道,豈不要笑掉大牙?更煩的是,大人們一定會大驚小怪,囉裏吧嗦。


    她既不想被人笑,也不願意聽人囉嗦,所以還是留下加班的好。加班不僅耳根清淨,還可以聽師父審王夢。這些天,他們前前後後、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查到這麽些個線索,現在正是收獲的時候,她才不要錯過!


    相比於前幾次,王夢今天的情緒很低落。從他們進門、羅浩送月餅並放到桌上,王夢就一直對著它發呆,不怎麽搭理人。可能是想到中秋佳節,一個人在刑警隊過,不好受。


    羅浩沒給她太多時間自憐,開門見山地說:“如果王亭亭殺了人,你還要保她嗎?”


    王夢突然抬頭,臉上難掩震驚之色,顯然非常意外。


    羅浩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翹起二郎腿說:“中秋佳節,人家雙宿雙飛,卻把你這個老大留下頂罪。說實話,混黑社會混成你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叢明晨也是第一次見。王夢是團夥頭目,手下肯定養著些小弟小妹。照電影的套路,事到臨頭,一定是小弟出來給老大頂罪。可像王夢這種,上趕著給手下頂罪的老大,不僅少見,簡直是罕見!套句俗語那就是前無古人,以後也不大可能會有來者。


    這麽無私的老大情,原以為可以用不被世俗接納的愛情解釋。但可笑的是,王亭亭對王夢根本棄若敝履,人家一顆心都在趙波瀾身上。王亭亭花癡,趙波瀾無賴,這倆人算是完美詮釋“被偏愛的總有恃無恐”。隻可惜王夢。畢竟,如果趙波瀾算喜歡馮鯨的話,那這四個人裏,沒人愛的就隻有王夢。沒人愛,還偏要愛,所以淪落到在刑警隊過節,多可憐!


    說實話,就算是曾經磕馮鯨趙波瀾這對學霸白領和痞子無賴cp磕到昏頭的叢明晨,對王夢的行為,也還是理解無能。在她看來,一廂情願的愛情根本不是愛情,而是傻!王夢就是傻。她隻是好奇,王夢這麽傻的人,到底是靠什麽做到的黑社會老大?


    審訊室裏,黑社會老大惴惴不安,等著羅浩說王亭亭的殺人假設,但沒想到他話鋒一轉,說起小馬村的事。


    “小馬村有個瞎眼的餘老太,她就住在你家後麵,是吧?”羅浩不慌不忙地說,“在小馬村的時候,她跟我們說過很多遍,說你是個乖孩子,孝順、照顧弟弟,還知恩圖報。”


    叢明晨飛快敲著鍵盤,記下羅浩的話。


    她隻知道他們查到很多線索,但不知道羅浩會怎麽向王夢一一揭開。查案找線索是能力,審訊室裏與嫌疑人你來我往打太極也是本事。叢明晨求知若渴。所以,在手指飛動的同時,她眼睛不停在兩人臉上來回打量,生怕錯過一點言外之意。


    王夢一言不發,靜靜看著羅浩,她臉上最初那種震驚已悄然收起。


    羅浩繼續說:“你家房子修得很好,又大又寬敞,還帶私人花園,真讓人羨慕。”


    叢明晨知道,羅浩這個人性格冷靜,向來擅長置身事外,從來不會說這種帶私人感情的話。所以聽到他這樣說話,她很難受,皺眉側目,先於王夢懷疑起他這句的意圖。


    羅浩指指電腦,示意她專心記錄,然後才又對王夢說:“不過論開得好,還得是你對門鄰居家,那大紅花,紅紅火火,真不賴!”


    叢明晨聽羅浩這麽說話很別扭,雖然忍著不看,但眉頭擰得厲害。尤其是,殺人真凶呼之欲出,羅浩卻絕口不提臨河路的發現,反而一個勁地誇小馬村的花——真不知道他這出戲到底要怎麽唱。


    叢明晨是個急性子,卻被迫壓下性子,一絲不苟地記錄:“……難得的是,開得那麽茂盛紅火,香味還不膩。不像我們這的桂花,每年到這個季節都滿街飄香。像今天天冷還好說,之前沒降溫的時候,每天出門簡直膩死個人,別提多煩人了……”


    叢明晨挑眉,“煩人”這倆字很有靈性,不知道羅浩說誰。


    “反正我是挺喜歡你鄰居院裏那花的,聽說叫木芙蓉,要不是我家沒花園還真想也種一棵。”


    羅浩囉裏囉嗦,語氣輕鬆。“當然,最主要的是,沒這花,再好的房子也招不來王亭亭。哦,你還不知道吧?你進來後,王亭亭帶著趙波瀾,在你鄰居家住了好幾天。那家條件是真差,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長花合適,住人是真遭罪。我還納悶呢,這對門就是你家寬敞又方便的新房子,她幹嘛帶著一個骨折病人窩在那小破屋呢?我是真不明白,那家到底有什麽好,值得她舍了你家大房子,窩那邊受罪?”


    到了王亭亭的部分,王夢才真正關心,豎耳凝聽。


    羅浩裝傻,故意說:“我想來想去,最後終於明白,原來是你家沒花。她喜歡花,所以寧爛寧破也要去住小破屋!”


    羅浩的言外之意,連叢明晨也聽出來了,擺明了以花喻人,奚落王夢一廂情願。


    可王夢卻根本不管,而是關切問道:“她真沒進去?”


    “沒有啊。”羅浩一臉納悶地說,“不僅不去你家住,就連那個監控——哦對了,你記得吧,你家監控能拍到你鄰居家大門。”


    王夢不置可否,羅浩搖頭道:“可就算那樣,她都沒去你家關個監控,真狠呐!”


    王夢家的監控並不隱蔽,所以王亭亭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拍到。事實上,他們在分析視頻的時候,好幾次看到王亭亭回視監控鏡頭。就像在醫院和馮鯨家一樣,大大方方,毫無害怕、躲藏之意。隻可惜,口罩也依然戴得嚴實。


    還有趙波瀾。他在視頻裏出現過兩次,都是清醒的,坐輪椅,與王亭亭基本無交流——但不是被綁架者對綁架者的拒絕,而更像……默契。所以,他應該跟王亭亭很熟。


    兩人是9月16日晚上住到那家的,也就是王亭亭出現在駱西醫院的同一天。


    羅浩他們是19號晚上到的小馬村。叢明晨為避餘老太,開車撞進了那家的後牆。她以為是自己那一撞把王亭亭趙波瀾驚走,但其實並不是。那天羅浩一直在四處查看,如果車禍後王亭亭才驚走,根本不可能沒有一點聲響痕跡。所以更可能的情況是,在羅浩他們去小馬村、甚至駱西鎮的時候,王亭亭就已經帶著趙波瀾離開了小馬村的藏身處。


    監控視頻也證實了他的猜想。19日一早,王亭亭就帶著趙波瀾離開。那時候,他們剛剛出發,甚至還沒出d市城區。羅浩猜想,可能是老李打電話提供線索的時候,王亭亭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知道他們會去。


    所以,半夜“攔路”的那個餘老太,羅浩懷疑,是專門在等他們。


    王亭亭藏身的那家院子就在餘老太家前麵。一條狹窄村道之隔,兩個人藏匿數日,就算是耳背目盲的老太太,說一點不知情,也還是可疑。尤其是,明顯餘老太對王夢感情頗深,愛屋及烏,為王亭亭遮掩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這些倒都在羅浩的預料之內。


    不像叢明晨,羅浩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能在小馬村直接抓到王亭亭,他隻是想多挖一點線索。所以才會大張旗鼓離開駱西,然後悄悄折返南下。本以為多少可以掩人耳目,但沒想到還是給識破。


    當然,這也不難理解。畢竟不管駱西鎮的線索再怎麽誘人,隻要小馬村是王夢老家這一點瞞不過,他們的真實目的地總會暴露。


    隻是,盡管早有預料,在小馬村的經曆——餘老太的避重就輕、其他村民的避而不見,還是令羅浩生畏。駱馬湖水深,由此可見一斑。


    d市刑警隊警力有限,除了剛抓獲王夢時的搜查,之後對駱馬湖包括小馬村王夢家的監視一直靠省廳魏勇。可能他的人工作不夠細致,隻盯著王夢家,卻忽略了其他廢舊老屋,哪怕是一街之隔的對門鄰居。不然對於王亭亭在小馬村一住三日卻沒人發現這事,就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也可能,羅浩想,出了趙波瀾反水的事後,魏勇對他安置在駱馬湖的那些“泥鰍捕手”更為小心,不會讓他們輕易暴露。畢竟王亭亭有d市刑警隊查,大不了進度慢點,但真要折損了省廳的那些寶貝,才是得不償失。


    羅浩能理解,說到底,案子是他們的,指望別人總歸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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