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波瀾的再次失蹤,令叢明晨措手不及。


    不管原因為何,他在這個時間點突然不見,任誰看,都與黃毛的死幹係重大。隻是,就算她再怎麽努力回想,也還是沒能找到一點趙波瀾要對黃毛不利的蛛絲馬跡。而要說反常,唯一反常的地方,就是他竟然會答應陪自己去找黃毛。


    不過,這也並非不能解釋。


    畢竟她當時手上確實握著他的把柄,尤其是他對馮鯨的真情流露。叢明晨想,以趙波瀾一貫以來的硬漢形象,羞於對馮鯨坦白真心的可能性還是有的。更別說那坦白會自爆他的做假證,從而影響到剛剛重獲自由的王挺。


    隻是,如果黃毛的死確實跟他無關,他為什麽要選在這個時間點消失?


    還是說,他是被消失?


    叢明晨後背一冷,急道:“也許他被人擄走或者滅口呢?”


    說話時手撐小桌板,不自覺起身,顯得異常激動。


    見她如此,對麵兩人的反應不亞於她。尤其是那個男警察,一躍而起,右手下意識往腰間摸,左手豎成攔截的姿勢,厲聲斥責:“你要幹什麽?坐下!”


    叢明晨嚇一跳。


    起身隻是她情緒激動時的下意識動作,理智上並無覺察。但在男警察的防備動作,及他語氣表情等各方麵透出的警惕中,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被視為威脅,然後才又認識到自己的“新身份”:與趙波瀾同謀殺害黃毛的犯罪嫌疑人。


    這個“新身份”,讓她覺得好笑,也寒心。


    唐宮案死了那麽多人,更牽涉到多名未成年人,薑豆豆,陳棠棠,馮眠。她們每個人都理應擁有無限可能,有在陽光下自由呼吸和奔跑的權力。可結果呢,薑豆豆被人強奸致死,死後還要被燒成焦屍。陳棠棠兩度跳樓,但到死都悄無聲息,連父母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她。而馮眠……


    馮眠她頂著天才少女的名號,卻至今還活在死亡威脅中。明明能走路,卻日日假裝坐輪椅,隻為了在壞人的魔爪下苟延殘喘,費盡心機搏一個活著的權力!多可笑!


    世界對她們陰暗如此,自己不過求一個真相,就被當成了命案嫌疑人!在明明該順藤摸瓜、抽絲剝繭的此刻,卻被迫屈坐在這裏,向警察解釋她為什麽要找黃毛!而警察——


    而警察們,本該是保護那些女孩的啊。


    叢明晨想哭。可她不願意在他們麵前哭。在真相被揭開,陳棠棠和薑豆豆不必隻在“糖豆圖書館”中才被祭奠;而馮眠也不必“被殘疾”,明明不願意,卻忍耐惡心接受那些人的安慰之前,她絕不在他們麵前哭。絕不!


    “既然不相信我,那就拿出證據來啊!”


    叢明晨情緒轉差,直言不諱地懟道:“黃誌堅到底是怎麽死的?什麽時候死的?他們那個小區不是很高級,進出都有記錄嗎?你們想知道真相就趕緊去查啊!何苦窩在這裏套我的話,反正我說什麽你們也不會信!”


    “你不要激動。”女警安慰她道,“我們不是懷疑你,隻是按程序問話而已。”


    “按程序?”叢明晨諷道,“按程序把我關在這裏好幾個小時?姐姐,我也是警察好吧。雖然是實習警員,但你說的那些程序我們在市局都有教,你不要……”


    “市局的了不起嗎?”男警察不知怎麽被惹怒,凶道,“你不要以為你是市局的就……”


    叢明晨不給他說完的機會,直接反駁道:“市局的怎麽了?市局的不一樣被你們想關就關、想凶就凶嗎?我可沒覺得市局多給我長臉!反而是你們,一個說按程序,一個說市局。嗬,要真這麽聽市局的,按程序,現在不是正應該對死者做屍檢嗎?人怎麽死的都搞不清,就著急往我們身上潑髒水了?嗬,這就是你們新區的效率,佩服啊!”


    叢明晨一向膽大,連趙局都敢當麵反駁,更何況區分局的人。


    而且她被關在這裏這麽久,情緒本就不穩定。又經男警察挑火,想起屈死的女孩們,以及調查起來困難重重的唐宮案,心中鬱鬱不忿,一時不管不顧,滿腔憤憤全都發泄在他頭上。


    男警察是隻知蠻幹的,見叢明晨這樣,愈發生氣,更要硬碰硬治一治她的目中無人。好在女警有些頭腦,不慌不忙攔住同事,口氣平和,卻很犀利地向叢明晨道:“為什麽提起這個趙波瀾你這麽生氣?你跟他有什麽特殊關係嗎?”


    “嗬!”叢明晨一聲冷笑,對對方的角度簡直無語。


    但看女警一臉期待,隻好強打起精神,說:“9月1號淩晨,省人醫那十字路口的車禍你知道吧?就是後備箱被撞出男屍的那輛紅色悍馬。”


    女警看著她微微笑,不說話。


    叢明晨無波無瀾地說:“當時開車那位就是趙波瀾。那個案子是我們隊直接辦的。如果你覺得這算是特殊關係的話,那就是吧。”


    “沒別的了?”


    女警露出親切的笑容,但怎麽看都顯得狡猾。


    叢明晨無力地搖搖頭。


    羅浩說過,辦案最忌諱先入為主。因為那麽一來,勢必就沒辦法從客觀的角度看待和分析案情。


    對這句,叢明晨以前隻是籠統地覺得師父說得對,但此刻從女警好似直接下過判斷的笑裏,她才切實體會到,師父這句話有多對。像對麵女警察這樣,先入為主地認定她和趙波瀾勾結,那無論她再說什麽,對方也聽不進去了,而隻會把她的話曲解為狡辯。


    她不想“狡辯”,所以隻好閉嘴。


    可沒想到,女警察並不接受她的閉嘴,而是更進一步地挑釁。她臉上還是那副不知真假的笑,但話裏的惡毒卻更進一步:“好像他救過你的命?在……小馬村?聽說那天有炸彈。”


    叢明晨狐疑地看著女警。


    小馬村的情況,以及趙波瀾輪椅底下的炸彈,雖然不是機密,但沒接觸過案情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麽細節的東西。所以,對方根本不是她以為的草包。而是打從一開始,他們調查的切入點,就不是黃毛的死因和死亡時間,而是她與趙波瀾的所謂“特殊關係”。


    這是一次有備而來、有針對性的審問。


    叢明晨不生氣了。生氣是對自己人無能的反應。但眼前這位,卻是從一開始就衝著她來的。這不是自己人。對非自己人,或曰敵人,隻有針尖對麥芒的針鋒相對,沒有生氣。


    “怎麽,不解釋一下嗎?”


    看到叢明晨看自己的眼神從憤怒無語變成審視戒備,女警的笑卻更加深邃,略帶挑逗性地問出上麵這句,像是故意要看她的笑話。


    或許對方正將自己的反應理解為“心虛”,叢明晨想。但沒關係,她自己知道就行。不管對方再怎麽厲害,勢力再怎麽龐大,但她好歹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名正言順的實習警員,他們最多關她久一點。隻要她腦袋清醒,心理鎮定,這點小伎倆,根本不可能傷到她。無論是身體,還是她揭露真相的勇氣和決心,都不會!她才不是那麽容易退縮的人!


    “怎麽,沒話了?”


    男警察見叢明晨偃旗息鼓,頗得意。女警也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等她的反應。


    叢明晨將胳膊攤在審訊椅的小桌板上,肩膀下沉,放鬆下來,雲淡風輕地說:“不是,我就是覺得你們好笑。”


    “我們好笑?”


    男警察見自己這邊占了上風,表情沒剛才那麽緊張,但語氣裏的盛氣淩人並沒有絲毫減損。


    然而叢明晨不為所動,並依葫蘆畫瓢,學那女警露出一副不知真意的笑——當然,她學得拙劣,但好在諷刺的效果達到。


    她笑著說:“反正我要是你們,才不會浪費時間在這裏問話,而是抓緊時間去找趙波瀾殺人的證據。等把他殺人的嫌疑坐實,通緝令光明正大地發出去,再來連坐我。到那個時候——”


    她故意一停,毫無懼色地看著女警,慢悠悠道:“想怎麽編排,還不是由著你們?”


    “你說我們編排你?”女警一挑眉,繼續下套,“你是在否認與趙波瀾的關係?”


    見對方這個時候還不死心,還在套她的話,叢明晨隻覺多說無益,於是索性不回她的話,而是總結性地說道:“反正我兩次去找黃毛的情況都已經交代清楚,其他沒有什麽可說的了。那麽從現在開始,我——”


    她伸出雙手食指,並排往胸口一點,然後提起,交叉成“x”形,按在嘴上——那意思是:


    禁言,再不開口了。


    做完這個動作,她大方往椅背上一攤,雙手交叉橫抱。任對方再問什麽,都以無聲作答。


    兩名男女警察見她再不配合,沒辦法,纏磨了兩句之後,一起離開了。


    叢明晨自覺贏過對方,心情不錯,一邊回想剛才的言語交鋒中有沒有說錯話;一邊逐句記憶,打算回去之後,把此地的經過,事無巨細地匯報給師父。


    時至今日,在唐宮這個案子上,她唯一能相信的,隻有羅浩。


    而羅浩也不負她厚望,在當天稍晚些時候,拿著黃誌堅的屍檢報告,親自來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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