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名其妙的汽水之爭中,趙波瀾竟然同意去找馮眠要的那一款。


    叢明晨很震驚。


    雖然嘴確實長在馮眠身上,她不說,趙波瀾就沒辦法,他的妥協是不得已而為之。可畢竟他的態度很友善。甚至連王挺也沒什麽攻擊性。這跟她想象中的綁架犯可太不一樣了。有一刻,她想他們果然還是省廳魏勇的人吧,所以行事風格才會如此不同,如此有人性。


    隻是,這種頭腦發熱並沒持續多久,就被馮眠一盆冷水澆醒。


    她說:“綁架就是綁架,再溫情脈脈也是犯罪。”


    一開始,叢明晨還有些不服氣,想論證趙波瀾與其他人不一樣。結果才開口說了一句,馮眠就又以她壓倒性的不冷不熱的口吻說道:“你以為他態度好是喜歡你?不過是想要我手裏的東西罷了。”


    叢明晨臉頰發熱,因為被馮眠說中了她自己原也不太清楚的小心思。


    可馮眠的冷水還不止於此。她看著叢明晨發紅發熱的臉頰,像老人教訓後輩,相當不留情麵地說:“即便出於喜歡也是犯罪。犯罪就是犯罪,披著什麽樣的外衣都是犯罪。你不是警察嗎?這點原則都守不住,誰敢把命交給你?”


    聽到這句指責,叢明晨隻覺後背發冷,連同剛才的羞臊臉紅都成為令她冒冷汗的原因。


    現在倒真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她想:馮眠說的沒錯,自己是警察,如果連這點三觀都不能堅守,難保以後不會被手法多樣的犯罪行為迷惑,甚至淪為為犯罪分子開脫的糊塗蛋!


    以前在警院就有老師說過:這世上兩種人最可怕,一種是壞人,一種是蠢人。世人往往會對前一種抱有警惕之心,而對後一種則過於輕視,認為蠢人興不起什麽風浪。可事實上,蠢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不知道自己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也就是說,他們做的惡因為不自知而沒有下限。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或者蠢而握了太多權力,所造成的惡果也可以是毀滅性的,甚至遠超前一種。


    那位老師最後說,正因為如此,你們這種以後要進入公權力係統的,要格外警惕,常常自省。


    叢明晨很感激馮眠,感激她不留情麵敲打及時糾正了自己下意識裏對犯罪行為的姑息。


    可馮眠卻對她的感激並不感激,看到她冷靜後,即又恢複那種置身事外的狀態,懶懶地窩在輪椅裏向天窗外麵看,好像在想什麽事情。


    叢明晨一開始沒敢打擾她。


    可過了好一會兒,見她還是那樣,終於忍不住主動向她道:“那天在唐宮現場,要不是你突然開口證實駱軍不是凶手,我可能就被他們抓走了。雖然我身手不錯,那裏又是公共場合,但以那兩個人的塊頭,真要強行帶我走的話,我估計自己也是夠嗆,畢竟今天連王挺都沒鬥過……”


    隨著聲音下沉,她頭也不自覺低下去,顯得有些泄氣。


    隨即又擦擦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抬頭看著馮眠道:“不管怎麽樣我得向你道謝,要不是你那麽機靈選在那個時間點開口,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


    說話同時還苦笑著聳肩。


    但馬上又覺得現在的場合不太適合傳遞壞情緒,所以一聳完肩,緊跟著就露齒一笑,爽朗道:“真的特別謝謝你!”


    馮眠沒什麽反應。


    叢明晨卻並不介意,然則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還是想跟你說,雖然我一直自吹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你真的沒必要用這種自我犧牲的方式來救我。我是警察,保護你是我的職責,但你沒有義務保護我。何況嚴格說起來,陳進才是第一個發現你的人,我最多算摘果子。”


    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道:“總之,我想告訴你的是,不管任何時候,你唯一要做的,都是保護好你自己。現在是!而就算以後那個大惡人被繩之以法,天下太平的時候,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還是保護你自己!永遠都是!”


    她不自覺地認真、鄭重起來,說話的同時視線不停找馮眠的眼睛,最終逼著她跟自己對視,然後極認真,極誠懇,一字一句地說:“這很重要,你記住了嗎?”


    馮眠被她的誠懇弄得極不自在。本來以她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回複這種肉麻的話的。可叢明晨一直盯著她,等著她。


    馮眠沒辦法,隻好從喉嚨裏吐出一個含混的“嗯”,然後馬上移開視線,重新去看天窗上的雨。


    叢明晨心滿意足,麵上露出老阿姨般欣慰的笑容。其實在她看來,馮眠這個小孩還挺可愛的。當然不是普通小孩那種可愛,而是另有一種別扭的、讓人忍不住想看逗她的可愛。


    “我不是救你。”


    “嗯?”


    叢明晨隻欣慰了片刻,就見馮眠又換上那張疏遠的臉看她,語氣裏仿佛還有嘲笑的意思。她當然不解,認為是馮眠不好意思承認。


    可馮眠已恢複情緒自如,極冷靜道:“我說駱軍不是凶手,是因為形勢適合我說。那之前網上一直兩方僵持,我想你們警方內部也是,所以很適合我來加一把火,好讓事情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這就是我在那個場合說這件事的唯一原因,沒有別的。至於你身上發生的事,我並不知道。如果不幸恰巧救了你,那可能隻是你自己運氣比較好。”


    她說的極冷靜,對當時形勢的分析和之後發展方向的預測又極有道理。可叢明晨硬是挑出她話裏的兩個詞,反問道:“‘不幸恰巧’?‘運氣比較好’?”


    然後便搖著頭笑道:“你這個謊撒的可真是清新脫俗,我分明看到你看到我……”


    “那大概是你潛意識裏期望如此。”馮眠不為所動,“隨便你信不信。”


    “我不信。”叢明晨想也不想便答道。


    馮眠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貌似還聳了聳肩,又開始抬頭看窗戶。


    叢明晨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歎道:“你這個小孩,真是不可愛。”


    馮眠的精神卻仿佛已遊到窗外,沒聽到一樣,一動不動。


    又許久,就著漸漸聽習慣的雨聲,她的聲音才幽幽傳來:“救過我的隻有一個人,就是你。”


    她說這話時,黑貓正坐在她膝頭,不苟言笑地看著叢明晨,活過似的。


    雨一直下到傍晚,兩個人一起看著外麵天色轉青,越來越濃。


    叢明晨開了燈。那是盞懸在天花板上,搖搖晃晃,會發出昏黃暖光的小燈,並不很亮,但很適合雨天。打開之後,整個房間都沐浴在昏黃的燈光下,別有一種夢幻的感覺,很像每個女孩小時候都幻想擁有過的神秘小屋。


    不知道趙波瀾怎麽找到的這個地方。


    但是這些話她沒敢說給馮眠聽,而是終於想起正事般,開始問她駱南給的東西。還說自己能理解她故意不配合趙波瀾,要他一遍遍找汽水的用心,隻是很好奇:她到底會不會把那個東西交給他,還是等著出去以後給警方。


    她想以她與馮眠的交情,怎麽也會排在趙波瀾前麵吧。更何況她是警察啊,既然馮眠親口說趙波瀾是綁架是犯罪,應該就不會把東西給他了。而所謂汽水,不過是拖延時間等待被解救的借口罷了。


    她很有信心,早就知道答案似的,單等馮眠回答她的問題。


    可馮眠卻並不回答,而是反問她:“你覺得對他們來說,我什麽時候最重要?”


    “嗯?”叢明晨沒聽明白。


    馮眠卻自顧自道:“是他們知道我手裏有砝碼並且還沒交給他們的時候,還是已經交過去之後?”


    叢明晨喜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會給他,對吧?”


    這個答案約莫等於她之前想的,因此聽到馮眠的反問,心頭頓時一鬆,臉上忍不住浮起笑容。


    可馮眠馬上又道:“又或者,他們以為我有砝碼,卻要視他們表現而決定要不要交出去的時候?”


    “以為?”


    叢明晨以為聽錯,重複了一遍,立即反問道:“難道你沒有嗎?”


    話一出口便緊張到咽口水。


    馮眠手裏的東西可是破解十一年前趙波瀾父母之死和八年前董隊遇害的關鍵證據啊,怎麽能說沒就沒?就算是……


    她猛地站起,驚問:“難道從頭到尾就沒有那個東西?駱南沒給過你東西?”


    馮眠不開口。


    叢明晨急道:“師父說你緊隨其後拋出第二句,是為了在馮耀陽麵前自保,讓他忌憚於十一年前的證據而不敢動你。但聽你剛才這句的意思,是不是說所謂的證據隻是你放出的煙霧彈,是你自保的手段?根本就沒有那麽個東西:”


    馮眠看著她震驚的樣子,一言不發,不搖頭也不點頭,任她熱鍋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還喋喋不休,白饒了場戲一樣。


    “你這個小壞蛋!”叢明晨口不擇言地笑道,“可真聰明死你了!”


    然後又急道:“那趙波瀾怎麽辦?一直拖著嗎?哦還有,你怎麽知道十一年前的事?而且你怎麽知道那跟趙波瀾父母有關係?”


    到這一句,她才有些炸,直接跪在馮眠前麵,抓著輪椅扶手道:“沒有證據又沒有人跟你說過的話,你不可能知道啊。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有沒有那麽個東西?”


    馮眠終於大發慈悲地搖了下頭,然後極平靜地說了兩個字:


    “陳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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