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召見,從認識到相知,我對漱石有了很大的改觀。


    不得不承認,過去是我心胸狹隘了,以貌取人,以為他是個拈花惹草、四處撩騷的小白臉,是我錯了。


    他確實是個妙人兒,模樣好,身段好,嗓子好,為人溫溫和和,言談舉止恰到好處,又與亦岑不同,若將潄石比作春陽,簡單和煦,亦岑則像春風,起落間帶著幾絲的微涼。


    潄石今日穿了件水藍的衫子,飄逸清新,更襯托其不俗的氣質。


    世間竟有比女子還好看的男人嗎。他的好看與蕭瑉不同,多了幾分柔和,亦不如蕭瑉棱角分明。


    “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難以逝。我欲東歸,害梁不為?我集無高曳,水何梁湯湯回回。臨水遠望,泣下沾衣。遠道之人心思歸,謂之何……”


    清澈的嗓音帶著若有似無的憂傷,把歌裏遊子思鄉不可歸之無奈與悲涼一絲絲唱來。


    我躺在搖椅上,跟著節奏搖晃,坐在一旁小板凳上的灣灣亦跟著搖頭晃腦。


    我眯著眼感歎:“真乃尤物。”


    灣灣點頭如搗蒜。


    不知什麽時候聽說過,漱石是溯州人,都說溯州姑娘最是水靈,溯州的公子也這樣靈動嗎?看他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眼波流轉,攝人魂魄。


    一曲畢,孤大袖一揮:“賞。”


    禦膳司今日做了鬆鼠鱖魚,是經典的溯州菜,我夾了一大塊魚肉到漱石碗裏,道:“嚐嚐,看看是否和你家鄉的味道一樣。“


    漱石欲行禮謝恩,我自是不願美人惶恐,按住他:“不必多禮,孤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再次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背,滑溜溜的,竟比我一女子的還嫩。


    蕭瑉當初怎麽會拒絕他呢……


    “陛下誤會了,潄石並非溯州人,隻是七歲時跟隨母親去了溯州,在那生活。”


    “那你的家鄉是哪裏?“


    潄石略一沉默,答道:“薑族。“


    薑族?薑族是西州一小部落,早在十幾年前就被滅了。我貌似提到了他的傷心事……是哪個不長心的,沒搞清楚就亂傳人家身世。


    “潄石是和母親逃亡來到南衛的,薑族人善歌,溯州樂坊的老坊主收留了我們,給母親安排了差事,我們便在那裏定居了。”


    他語氣非常平靜,我好奇道:“緣何又來了煦都呢?”


    “嗯……“他略一停頓,”年前,母親病故。母親在時,憑著歌喉吸引了不少聽客,但因我們是外族,樂坊的伶人素來瞧不起我們。老坊主和母親相繼去世,新坊主便將我趕了出去。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想起母親在時曾說,攢夠了錢要去南衛都城瞧一瞧,我便帶著母親那一份來了。”


    聊天的氣氛突然悲傷。


    我想寬慰他:“理解你的心情,我連母妃的樣子都記不得了。“說著,隻覺得鼻頭一酸,”我何嚐不是一個孤家寡人。“


    潄石為我添酒,又給自己加了一點:“以往和母親相依為命,雖在樂坊不被待見,隻要待在母親身邊,我總是開心的。薑族已亡,母親在處,何嚐不是家。母親一去,才發現自己是個竟成了流浪之人,哪裏都可以是家,哪裏又都不是家。“


    我小酌一口,歎了一口氣:“在我小時候,皇祖母憐我年幼喪母,對我總是多了幾分疼愛。幼時我一直住在祖母宮裏,每晚祖母都會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待大了一些,喜歡跟蕭瑉他們溜出去鬼混,誤了回宮的時辰,祖母就一直點著燈,坐在案前,打著瞌睡等我回來。於是,不管我再怎麽不盡興,也絕對會在戌時趕回來。後來,祖母年事已高,我又太皮,父皇便讓我住回自己宮裏,除了每年的元宵燈會逗留得晚一些,其他時候依然十分規矩,按時回宮。因為我知道,祖母會等著恒娘複命,知曉我回來了,她才睡得踏實。可是現在,就算我在宮外過夜,也沒有人管,也沒有人等了。“我抬眼看了看潄石,”你我可謂同病相憐。“


    潄石遞給我一塊帕子,安慰道:“陛下莫要太過哀痛,故去的親人臨終前的心願,就是希望我們能好好生活下去。無牽無掛,也是一種瀟灑的活法。而且,陛下還有樂府令大人。“


    我正夾了塊蝦仁往嘴裏送,手裏一頓,蝦仁掉入碗中。


    漱石輕輕笑了笑,孤感覺好似春風拂麵。


    我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裏的蝦仁,猶猶豫豫問道:“蕭瑉經常與你聊天麽?”


    “不算聊天,不過閑談幾句罷了。”


    “你們都說些什麽?”


    “嗯……大多是樂府之事,陛下無須多慮,漱石不曾逾矩。”


    誒,孤沒這個意思.......但確實最開始召他入宮,是懷了警告的心思。


    “陛下,漱石確實仰慕蕭大人,奈何蕭大人早已心有所屬,漱石斷不會胡攪蠻纏。”


    “心有所屬?”是我嗎?我當然不會問,“孤倒是不知道呢。”


    漱石微微搖了搖頭,笑道:“陛下自然知道,隻是不敢確定,潄石知道,陛下召見漱石是想以此刺激樂府令大人。可是,力度還不夠,要想讓大人吃醋,還得......”


    漱石走到我身邊,彎下腰,湊到我臉邊。我下意識往後躲,他溫柔地撥正我的臉,低聲說道:“陛下,冒犯了。”


    他呼出的熱氣輕輕噴在我耳邊,我有些不自在,這感覺,跟蕭瑉親密相處時的感覺不同。漱石是個美男子,我卻沒有心動心慌之感。


    孤真是個清心寡欲的好皇帝啊!不為色所迷,是一個多麽難得的高尚品質!


    潄石掌心躺了一片落葉——原來他剛剛是幫我摘下落在發間的枯葉。


    正巧灣灣來稟報:“陛下,方才樂府令大人來過,喚漱石公子早些回去排練,莫要誤了時辰。“


    蕭瑉進宮,不來見我就走了嗎?當初是他自己要攬下中秋宴的活,不然也不會這麽辛苦。


    聽聞此言,潄石立刻起身告退:“陛下勿怪,潄石要先走一步了。”


    他的嘴角依然掛著柔和的笑,他總是這樣微笑,像和煦的春陽,像山間泠泠的清泉,清澈幹淨,他的眼睛亮亮的,恍如江麵閃閃的粼光。


    一個人若是表現得陽光明媚,很有可能經曆過一段傷心的過往;有些人每日滿麵愁容,可能隻是因為生活裏一些小事不順遂而怨天尤人,妄自菲薄。經曆過大難大悲,一個極端是一念成魔,陷入狹隘境地,無法自拔;另一個極端是自此天高雲淡,看得通透,活得明白。大多數人,則是選擇了一種折中的活法。譬如我。


    走前,他說:“陛下且耐心等等,這幾日,陛下就會看到結果。”


    我還來不及問什麽結果,漱石就匆匆回去了。話說一半真不是一個好習慣。


    翌日,我再次召見漱石,不料灣灣的回話是:“樂府令大人言中秋夜宴將至,樂府事忙,漱石公子排演抽不開身,望陛下體諒,若要怪罪,便怪罪......大人......”


    孤龍顏大怒:“他這是扣著漱石不讓他來,還膽敢威脅孤!擺駕樂府!”


    ------題外話------


    陛下的漫漫糾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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