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灣將早點擺放好,我背著手道:“木南兄,坐。”


    邽州鄭家大公子,名鄭西,字木南。


    他有些受寵若驚:“陛下,草民……”


    我知道他定是要說什麽不敢僭越的話,打斷道:“哎木南兄,不必拘禮,孤邀你進宮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探討探討學術上的東西,交流一下心得嘛。學術無國界,無尊卑,坐。”


    我特地將早膳的位置選在田邊,看著稻浪翻滾,金色一片,心情也會好一些。


    鄭西在田埂邊看了一圈,摸著稻穗說:“陛下這塊田肥力相當好。”


    “煦都這一片有很多農民磨綠豆粉,用磨粉時濾出的發酵漿液來澆灌稻田,肥效相當好。”


    我拉他坐下,“先吃。”


    鄭西收回目光,道:“黃豆亦是很好的肥料。”


    “怎麽說?”


    “將黃豆粒撒在田裏,一粒黃豆腐爛後可肥稻田九平方寸。自然了,最好是在黃豆價格低時用此法,所得收益便是播撒黃豆成本的兩倍。”


    鄭西的祖父是隴西一帶有名的農耕家,年輕時走南闖北,關於農事有不少經驗,皇祖母曾親去隴西拜訪過他,並在《四時田事》裏留下相關記載。


    鄭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邽州幹旱,多植小麥,對於水稻我了解得並不多。聽祖父說過江南的麥子晚間開花,江北麥子白天開花,倒是稀奇。”


    “再過一兩月,秋小麥播種,木南兄何不多留幾月,看看南方的景色再回去。”


    “陛下這是…..?“他有些吃驚,旋即笑道,”世叔在信中所言著實讓我緊張了一番,可又不好推辭,故而隻得硬著頭皮前來。看來世叔還未能全然了解陛下的心意,有蕭大人在側,陛下眼裏怎會容下別的男子呢?“


    好小子,有眼力見兒。


    我就是這樣一個深情專一又霸道的帝王呢。


    “早前在皇祖母的手劄上看到,鄭老太爺幾十年前便嚐試種植一種新的麥子,不知如今進展如何?“


    “已見成效,隻待今年冬小麥收割時驗收成果。“


    “好,若是成了,對隴西一帶的糧食產量定大有裨益。“灣灣把我的小筆記本拿來,我擱下筷子,見他有些好奇我的舉動,解釋道,“木南兄方才說的黃豆施肥之法我得記下,來年試上一試試。我經驗不足,農桑之事上還有許多盲區,得靠爛筆頭記下來。“


    鄭西了然,說:“草民鬥膽,可否借陛下手劄一閱?“


    “這有什麽的,喏,你看吧。“


    每個人的筆記一般隻有自己看得懂,更何況我這本字跡張狂不羈、圖文並茂的手劄呢。


    我湊到他身邊去,耐心給他解說。


    “這頁記的是浸種期的一些事項;這些是好幾年前寫的了,都是較為基本的東西,比如這頁小畫的意思是播種時用稻草或者麥稈包好種子,於水中浸泡,待發芽後撒播秧田,這頁畫的是秧齡滿三十天拔起分插。懶得寫字,就用簡畫代替。“


    鄭西瀏覽得很快,我坐回去,有些無奈:“因為我行動受限,能親自觀察的隻有這幾分田地裏的作物。手劄所記一部分是書上整理來的,一部分是祖母留下的,一部分是去京郊遊玩聽當地農民說的。各地氣候、地形不同,農物生長過程中遇到的問題繁雜多樣,我隻能觸碰到冰山一角。“


    “已經很詳實了,陛下。”他合上筆記本,“說實話,我從未想過陛下會親力親為,將每年每一批稻子的生長過程、產量情況仔細記錄。在見到陛下之前,我還以為……“


    他漸漸放鬆,語氣也變的輕快,像是在和一個朋友說話。


    “你以為我是一個什麽也不懂,沒有主見的草包,是個庸君?“


    鄭西笑了,微微搖頭。他這搖頭,含義頗為豐富。


    “確實是這樣啊,傳言沒什麽不對的。之前我也確實有些渾渾噩噩……不過還好你來得正是時候,趕上我發奮圖強之際。“我歎了口氣,“之前我頗為鬱悶,其實我做點心很在行,種田也會一點,人人說我平庸無能,為什麽他們不能看到我的長處。後來我慢慢想通,身在其位,我所謂的特長根本沒什麽用。”


    “豈會無用?大多紈絝子弟、經生之家都看不起農民,他們吃著五穀雜糧,卻忘記糧食從何處而來。先人奉神農氏為神,足可見農耕的重要性。農耕,實乃國家立足之基,百姓生存之本。陛下能夠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並且付出這麽多精力和努力,我真的覺得很可貴。陛下於我而言,很不一樣。”


    瞧這孩子,把孤哄得高興壞了,老臉一紅,都不好意思了呢。


    我當然要表示謙虛了:“哎喲哪裏的話,應該的應該的。”


    鄭西剛來煦都那會兒十分拘謹,現在能像和友人相處一般跟我一起吃早飯、聊天,可見我的熱情足以融化冰雪。


    我們交流了南北稻穀小麥種植和生長的差異,看天,看地,看太陽,從風土人情聊到人生哲學,聊了整整兩個時辰。飯後,我們一起在稻田散步,幻想著豐收的喜悅,海內存知己,不亦樂乎!


    明天,鄭西就要啟程去溯州了,他想在江南一帶停留一段時日采風,多走走,多看看。我們約定以後常寫信聯係,多多交流,互幫互助,共同進步。在鄭西臨走前,我交給他一包稻種作為送別禮物,並表達了羨慕之情,他亦說了一些勉勵之語。我們依依惜別,直到他漸行漸遠,我還在揮手。


    我就是這樣重情重義呢。


    “咳咳。”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嚇了我一跳,從來沒有人像鄭西這樣左一句右一句地誇過我,誇得我飄飄乎如馮虛禦風。


    “陛下的手不酸麽?”


    聊天聊得太投入,差點忘了自己叫蕭瑉進宮的事情。


    他拉下我的手,緊緊握住,微微皺起眉。這小表情,是不高興了。


    “鄭公子這便要走了,我作為東道主,當然要表達一下離別愁緒啦。”


    我托起他的手,細細撫摸著他的手背,柔聲安撫。嘖,還是潄石的手嫩滑。


    蕭瑉突然用力,把我拉入懷中,下巴蹭了蹭我的頭發:“抱一下。”


    小樣,還撒嬌呢。


    男人抵不住女人的撒嬌,女人何嚐抵得住男人的撒嬌。


    “怎麽,一晚上不見就這麽想我嗎?看來我要早點把你收進宮裏,好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我靠在他胸前,手指戳了戳他。


    說好抱一下,他壓根沒有鬆手的意思,反而委屈巴巴地說:“可是微臣擔心,陛下日後再見到其他男子,一喜歡,一高興,也收進宮裏,那我怎麽辦?”


    我抬頭看著他,又裝可憐了這個狗男人。


    我挑起他的下巴:“你這麽沒自信呀?”


    “陛下跟鄭公子每日見麵,相談甚歡,有那麽多共同語言,鄭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目前我還沒有看到比你更好看的男子。“


    潄石可以與之匹敵,但是少了點剛強之氣,我還是喜歡更有男人味一點的。


    他看著我充滿期待地問道:“可真?“


    我道:“日月可鑒!“


    “我不要日月為鑒,我要在此處留一個見證。“


    我納悶:“何處?“


    他突然吻下來,我還沒反應,呆愣住。


    他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我的嘴唇,說:“正是此處。“


    哦~我是不是正泡在蜜罐裏~~~~這狗騷起來真是撩人呢。


    “哼,沒經過我的同意,你竟然輕薄我,該罰。”我離開他的懷抱,拉著他往花園走。看看時辰,周畫師已經在等著了,“罰你陪我坐兩個時辰。”


    是這樣的,我想留下一張畫像,畫中我們兩人在一起,畫一定要掛在他房間最顯眼的位置,方便他睹畫思人,每天起床一眼先看到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我。


    畫師已經擺好一係列的工具,我拉著蕭瑉坐下,找了一個兩個人都比較舒服的姿勢。


    “放鬆一些,畫的是個日常。”


    他替我理了理頭發,將那隻桂花發叉簪好,問:“今日怎麽有興致畫像了?你不是最討厭畫像了嗎,一坐幾個時辰不能動彈。”


    今時不同往日,我正竭盡所能在這個世上多留下一些屬於我的印記。


    “我們相識二十周年,紀念一下唄。”


    蕭瑉眼裏蓄了光:“好,我們以後還會有好多個周年,會有好多幅畫像。”


    “嗯。”我用力地點頭,心裏卻知道,這是第一幅,也將是最後一幅。


    ------題外話------


    p.s:相關農業知識全部引自《天工開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陛下務農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華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華芋並收藏陛下務農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