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定在除夕,還沒到煦都,我便差了人回宮送信,叫禮部早早準備起來,不過時間依舊不充裕。


    總之,蕭瑉的意思是一切從簡,他雖這樣說,我還是希望能盡善盡美,不要留有遺憾。


    我們在臘月廿七回到了宮裏,齊旻很想我……們。


    小人兒一把撲到蕭瑉懷裏,兩條腿勉強勾住他的腰,一雙小胳膊圈著他的脖子,將頭枕在他肩上,模樣乖巧惹人憐惜,讓人不禁責問是什麽樣喪心病狂的親人才會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孤孤單單的。


    “太子抱人的架勢跟殿下姑姑當年一模一樣。”蕭瑉安撫地順順他的背。


    再怎麽故作老成,終究是個六歲的孩子。看他掛在蕭瑉身上,才發覺他似乎又長高了些。


    蕭瑉回去休息,我興衝衝地告訴齊瑉準姑父就要成正式姑父了,齊瑉歡呼雀躍,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嚴肅問道:“姑姑對姑父做了什麽?沒有強迫他吧!”


    我他媽......


    關於他在苗寨的事情,又被他打哈哈糊弄過去了,我現在也忙,待禮成後再尋空好好盤問吧。


    聽聞我大婚的消息,一眾臣工都很高興,尤其是魯國公,盡心盡力幫著忙前忙後。先前我放走了鄭西,老爺子還鬱悶了好幾日,如今見我都是喜笑顏開的,比自己兒子成親還要上心。


    杜老入冬後便染了風寒,身子沒以前健朗,京郊嚴寒,我和蕭瑉商量還是把他老人家從別院接進東宮,一則方便養病,二則方便教管齊瑉。


    齊毓和蕭瑉的感情是在十多歲時去往北疆的兩年裏升溫的,自那以後二人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兄弟,這廝幫著蕭瑉打了多少掩護,我都懶得去究查,但這廝畢竟知道的太多,大概某天我死了,也得拉著他一起。


    唐雨澤肚子已經好大了,成了家裏的重點看護對象,依然堅持搖搖晃晃進宮來看我。親近之人似乎都能感覺到這滿城喜慶中滲透出的絲絲哀涼,卻沒有一人敢多問。


    婚禮當天,正是除夕,過了今日,作別舊的一年,把過往種種留在去歲,我和蕭瑉會以新的身份重新生活,雖然我不知道,我們還可以生活多久。


    婚禮和除夕在同一天,流程繁多。裝扮齊整,臨去宗廟前,恒娘哭了。我許久不曾見她哭,她這一哭,我也快忍不住了,鼻頭酸酸的,一把抱住她。


    “奴婢能親眼見陛下覓得良人,也算對得起宣德皇帝和先帝了。”


    我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頭冠著實重,我還得挺直腰板,保持儀態,光去宗廟祭祀這一道程序已經耗費我許多力氣。我擔心蕭瑉吃不消,出發前揣了一個蘋果在袖子裏。


    蕭瑉失笑:“好歹我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不至於如此虛弱。”


    我見他不領情,自然是自個兒吃了。


    等到所有程序走完,寢殿隻剩下我們兩人,喝完合巹酒就可以睡覺的時候,我反而來了勁頭。灣灣為我換下禮服,我一下癱倒在床上,他們一走,我又一骨碌坐起來。


    合巹酒裏頭是桂花釀,唇齒留芳,我仔細觀察蕭瑉的神情,看他可有嚐出味道。


    “陛下又想把我灌醉?”


    我甩甩手:“哎,陳年往事提他做甚,而且這麽一點酒,哪會醉呢。”隻是後勁大了些。


    我想想覺得挺委屈:“在夫君眼中,我就是個喜歡趁人之危的人嗎?為什麽大家都對我有些誤解和偏見呢?”


    蕭瑉把我拉進懷裏,歎道:“實在是案底太多。”


    ……


    我選桂花釀不是因為它容易醉人,不是想利用它對蕭瑉做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畢竟大家都是過了冠禮的人,少點套路多點真誠。


    我是有正當原因的,第一,它容易醉人……


    重來。


    第一呢,此酒是我最喜歡的花酒;第二,這酒有年少的回憶;這第三嘛……說實話,在這個莊嚴而神聖的夜晚,我們即將迎來人生第二次大和諧,我有點緊張,需要壯膽。


    但顯然,這點小酒對我而言不痛不癢,屁用沒有。


    我難得安靜地靠在蕭瑉懷裏,就連他也表示驚訝:“今次竟這麽乖,也不亂動?”


    “討厭,”我一個鐵拳錘上去,“這不是等夫君主動嘛。”


    我閉上眼睛嘟起嘴,隻聽他說:“那再等一等,我們去個地方。”


    我默默努努嘴,問:“大晚上去哪?”


    從古至今,哪個下屬願意和領導一起過除夕的,除了正月頭上幾天出於禮節要去拜個年,春家假期最好能不見就不見。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體貼臣下,早早結束了晚宴放他們回去團圓守歲,守夜的宮人也隻留了零星幾個。


    蕭瑉動作敏捷,帶我一路翻牆走後門,一看就是慣犯。這次他很仗義,沒有自己上樹把我留在下麵。


    天邊煙花絢爛,是煦都城裏的人家在慶賀新年,璀璨如流星聚攏,煞是好看。


    “我曾暗自發誓,這一生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半分傷害,可我沒有做到;我曾說會一直待在你身邊,此番也要食言了。”


    煙花是燦爛,但隻一瞬便泯滅在黑夜裏。


    “沒有食言呀,你隻是出趟遠門,還會回來的不是嗎?”


    蕭瑉沒有答話。


    “預備何時動身?”我笑問。


    “也許,再過七八日。”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能支撐到什麽時候,我明白,他不願意讓我看見他脆弱疼痛的一麵,不願意讓我親眼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點流逝,卻什麽也做不了。


    這些年,我親眼見到太多人離我而去了,他怕我承受不住。


    “你要記得,不能貪涼,冬日就算寢殿暖和也一定要穿襪子,不可赤腳在地上走;不要貪食點心,以免積食;出宮要帶好護衛,人少偏僻之處不要去;遇事多聽眾臣的意見,但也要相信自己的判斷;太子殿下天資聰穎,稟賦過人,更需好生教育、引導……”


    我越聽越難受,明明還有七八日,非得現在說這些嗎?


    “你怎麽比恒娘還囉嗦了,這些我都知道。”我在他麵頰上親了親,“等你變成小老頭,豈不是更囉嗦。”


    他捏捏我的臉:“誰讓我家小老太總是不安分,叫人擔心。”


    “我會乖的。“


    你走之後,我會乖的,你不在,誰陪我鬧,我又鬧給誰看。


    桂花釀的清香之氣彌留唇齒,久久不散,和六年前的味道一樣。隻是六年前的那個除夕夜,我們都還未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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