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天氣,下了小雨,還是帶了一些寒氣,宮裏的人都還沒有換上春裝,宮女太監匆匆而行,見到他會停下來行禮。


    他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身後也沒有跟著奴才,漫無邊際地在皇宮中亂晃。


    看著人來人往的皇宮,卻是寂靜得很,似乎是沒有一絲鮮活之氣,僅僅是走在這裏,也是感覺壓抑。


    他不喜歡這裏,從來都是。


    無論從前,還是如今。


    曾經的他因為說出心中真實的話,而被這個皇宮的主人所不喜,遠離親人好友,背井離鄉太多年,即便如今的他回到了這裏,心中也是拒絕的,可是現在的他卻沒有了曾經的勇氣,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慢慢地走著,向他行禮的人越來越少,而來到的地方也越來越荒蕪。


    在這個偌大的皇宮之中,也並非所有的地方都是相同的,光明繁華下的陰影就是腐爛荒蕪,有人高高在上尊貴無比,有的人就命如草芥,曾經的他便是後者,而如今他想探望的人也是後者,他改變了自己,卻還是沒有能力改變身邊的人。


    這個院子靜悄悄的。


    他走進去,小小的院子裏都是不曾清理的雜草,連春天的影子都看不到,時間好像不曾從這個地方經過,在他的記憶力,他離去的時候,這裏也是這個樣子,一切不曾變過。


    那一次還是偷偷進來的,被人發現後,他還是吃了不少苦頭。


    這一次他來到這裏,沒人可以阻攔了。


    他一步一步邁向那間房間,腳步沉重,明明有點急切,這小小的院子為何這段路會如此長,又是為何他的腳卻是無比沉重?


    這時,那扇門自己打開了,吱呀一聲,似乎這扇門就要掉落,從裏麵出來的人小心翼翼地扶正這扇門,又小心翼翼地關上。


    那個人轉身要下台階的時候,愣在了那裏。


    兩個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個人的眼眶瞬間充滿了淚水,“您是?您是大皇子?”


    他的後背有些酥酥的,這麽多年來,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了。


    “不不不,”那個人隨即又否定掉,“您是逸王殿下吧,跟太妃長得真像,就像以前一樣。”


    他上前緊走幾步,扶住了這個人,“辛婆婆,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辛婆婆老淚縱橫,“老奴不辛苦,老奴怎敢當呢。”


    她擺擺手,然後又指了指屋子裏,“王爺,您進去嘛?”


    他點點頭,伸手要推開門,又轉過頭來問辛婆婆:“她怎麽樣?”


    “王爺進去看看太妃吧。”辛婆婆沒有回答他的問話,縱管這些年來她一直照顧太妃,那又如何呢,太妃如何,她也說不好。


    親眼看一看吧。


    他回來也有許多年了,但這是他回來第一次來看她,從前他不敢提起,哪怕心中一直惦念。


    輕輕推開門,邁進了屋子內,辛婆婆為他關上了門,屋內收拾的很幹淨,很整潔,沒有外麵看得那麽荒雜,但是屋子裏也很簡單,一張桌子,兩張凳子,沒有任何擺設,走過去就看到了睡覺的床榻,整個房間裏最值錢的大概是那個梳鏡台,但比起宮中女人的鏡台,這麵鏡子太普通了,然而一個女人坐在鏡子前麵,一動也不動。


    這個人的背影與記憶裏的身影重合。


    時間終究是過去得太久了,都變了,他變了,她也變了。


    記憶裏坐在這裏的人,挺直了脊背,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倒下,現如今歲月在她的身上刻上了很重的痕跡,她已經衰老,再也撐不起曾經的苦難。


    “拜見母妃。”他雙膝下跪,向這個人磕頭。


    他大概是在認罪與贖罪。


    眼前的人沒有回身。


    “兒臣不孝,請母妃責罰。”他請罪。


    依舊沒有動靜。


    “兒臣離開母妃已有二十二年,沒有一日是不在惦念著母妃的,兒臣這些年來的努力,就是為了今日可以見到母妃,來日可以將母妃接離這冷宮,能夠安心地度過這餘下的日子。”他沒有起身,也沒有抬頭,說著該說的話,壓抑內心的感情。


    有腳步聲。


    他迅速抬起頭,看到那人緩步走到自己身前,扶起了自己,那人臉上的神情不喜不怒,看向他就像是一個陌生人。


    “逸王殿下,請回吧,罪妃薛氏餘下的日子希望與你毫無瓜葛。”她是這樣說的。


    “母妃!”他想的不是這樣的。


    他想見到這個人,不是想讓她拒自己於千裏之外,他惦念的那個人,也不該是如此冷漠的表情。


    “妾身生活在這裏已經太久了,離不離開並無區別,”她鬆開了他,退開了幾步,“而逸王殿下你,高高在上,不該與妾身這種泥沙混在一起,自以為能顧全的情誼,是會害了你的。”


    他笑了,說道:“母妃還是跟以前一樣,每一次見到兒臣,總是要教導兒臣,但是母妃,你這一輩子小心翼翼以大局為重,想要保全自己,保全所有人,別人處處緊逼,你便處處退縮,那這二十多年的末軒堂你過得還好?”


    她抿緊了嘴,不想鬆口。


    “母妃請放心吧,兒臣會帶你離開這冷宮,兒臣無能,現在也是隻能來探望母妃,沒有辦法將母妃徹底帶走,脫離苦海,請母妃恕罪。”他道。


    “墨兒。”薛太妃的神情終於有所鬆動,輕聲喊出了他的名字。


    墨兒。


    君玉墨。


    當今大祈長皇子逸王殿下君玉墨。


    而他的母妃,前朝的薛惠妃,因得罪先皇而被打入冷宮,家族落沒,便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也沒有再獲聖心的可能,而她生下的皇子,遭到先皇厭棄,曾被廢為庶民,後雖承認其皇室宗族的身份,但是發配偏遠地區,先皇至死都沒有將他召回。


    在皇室宗族中,有先皇後也就是當今太後的嫡長子為長皇子,人人都忘記了曾經的薛惠妃還為先皇誕下過他的第一個孩子。


    這母子二人,在這皇宮之中,一生都過得極其淒苦,這人人豔羨的富麗堂皇,是他們逃不脫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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