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不隻是樓下還是隔壁的收錄機聲音,已經停了好久。


    陳安寧的屁股底下墊著枕頭,背靠著床頭板,兩腿屈撐就這麽坐在床上,怎麽也沒有想到,居然一覺能從2018年睡到1994年,此刻他既心如死灰又心亂如麻。


    從醒來睜開眼之後的不解、疑惑和慌亂,到麵對既成事實之後的抓狂、恐懼、崩潰和絕望,現在情緒稍稍穩定下來,每一口呼吸都還覺得很沉滯。


    也不清楚過去了一個還是兩個鍾頭,他隻曉得此刻屋外的太陽應該正烈。


    渾身上下的衣褲被驚汗浸濕後,已經漸漸半幹了起來,在透窗而來的陽光下卻遍體生寒。


    怎麽這麽悲催啊?


    陳安寧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仿佛感覺不到一丁點疼痛。


    薇薇的戲言成真了,這個坑夫的黴嘴老娘們哪!


    她自己立了個重返二十歲的g,就把老公給整到了十六歲。


    不對,是十八歲。


    嘛的如她所願,老子現在真是1976年生人了。


    陡然間他下了床,腿腳剛落地就是一個姿勢坐久了之後的酸麻,弓著腰手撐著床頭櫃呆立了一會兒,待腿腳知覺恢複正常,這才站了起來。


    套上涼拖鞋走到衣櫥前,中間櫥門上鑲嵌了一麵長方形的穿衣鏡,陳安寧將臉湊到鏡子跟前仔細瞅了瞅,兩手在臉上揉搓了幾下,搓得臉皮發疼才罷手,又仔細端詳了鏡中的這張稚嫩臉龐。


    確實與自己十八、九歲時一模一樣,就是這郭富城對你愛不完的中分蘑菇頭看起來很傻很天真,跟自己昨天的發型完全是兩個style。


    白色的耐克t恤和軍綠色的阿迪達斯運動短褲,在1994年倒是也很潮,就是白t恤略微有點髒,撈起來聞了聞,貌似還有一股啤酒餿味。


    在鏡前站直了身體,左右扭身打量了幾下,感覺是比昨天要高了大概三、四公分。


    抬起右腿看了下小腿肚,放下來,再抬起左腿看了下小腿肚。


    接著又彎下腰來,再次看了看兩側的小腿肚。


    雖不是光滑如斯,但也沒有任何傷口。


    十二歲時,曾經被狗在右腿小腿肚上咬了一口,傷口疤痕從此伴隨自己將近三十年。


    陳安寧在心底暗歎一聲,還真不是自己的身體,雖然容貌一模一樣。


    那麽自己就是靈魂穿越了,薇薇一覺醒來是發現我已經死了,還是發現我成了植物人?


    這對她是怎樣的驚嚇啊?


    思及於此,陳安寧突然驟覺揪心的痛,心都在往下沉。


    他踉蹌著退了幾步,一屁股坐落在床沿上,淚水立刻模糊了視線。


    昨日晨間,在機場出發大廳送別嵐嵐、靜芝和孩子們,竟是彼此的最後一麵。


    最後一天是陪伴著薇薇,在未來沒有自己的日子裏,她的心情是不是會好受一些?


    上個星期從建鄴回穀方的時候,還特地繞道回了趟老家,陪父親和他的麻友們打了幾圈麻將,父親能承受得了嗎?


    ……


    陳安寧想了很多,待心緒稍微平複下來,也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追憶與徒勞。


    2018年的自己,已經沒了。


    1994年的“自己”,到底算是我?還是我哥哥?


    不管是什麽身份,想必也算是被自己變相“害死”了?


    一念之間,思緒雜飛。


    既有過失殺人的負疚,又有機後餘生的慶幸,實在難以說得清。


    這副身軀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思想與靈魂卻是自己的。


    腦袋裏憑空多出來的十八年人生記憶和生活點滴,既是另一個“自己”的,又像是真正的自己與生俱來的一般。


    眼下這狀況,到底該怎麽科學定義?


    穿越?重生?移魂,還是奪舍?


    陳安寧心裏一陣惶恐暗思,好像都不怎麽對。


    “你在不在?”


    他沒來由的自言自語問了一句,不高不低的聲音有如在屋子裏顫巍回轉,沒有任何回應。


    他又在腦海裏連續問了幾下,還是毫無回應。


    啪的一聲,陳安寧反抽自己一巴掌,因為他覺得自己就跟神經病一樣。


    下手的力道還不低,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下意識抬手又自揉了幾下紓解紓解,瞥到床頭櫃上有張紙,便伸手取了過來。


    是作業本裏撕下來的一張紙,字跡娟秀婉雅,是妹妹陳安琳的留言,寫了差不多半張多紙。


    先是抱怨陳安寧昨天下午高考結束後,晚上就跟同學喝酒鬼混,還差點跟二中的畢業生打群架,幸好遇到文娟姐跟她同事一起路過才沒打起來。


    喝得暈暈乎乎的,還是由文娟姐用摩托車給送回家的,回來後也不洗澡就睡覺,又懶又邋遢。


    早上敲他的房門都敲不醒,進來推他也推不醒,睡得跟死豬一樣沉。


    她今天去學校了,下午學校包車送參加英語演講比賽的同學們和帶隊老師去建鄴,比賽之後學校還安排在建鄴旅遊一天,大概要到大大後天才回穀方。


    雖然每天下午,保姆常阿姨都會買了菜過來燒晚飯,但是早飯和午飯都要哥哥自己解決了,希望哥哥別懶死又餓死。


    最後提到文娟姐昨晚走的時候,說今天下午會來家裏找他有事,讓他在家等。


    陳安寧看著紙上的文字,剛才瞄了第一眼之後,心頭就不由自主的一陣溫馨與親切。


    嚴格說來,現在的陳安寧還沒有真正意義上見過妹妹陳安琳,但妹妹的容貌性格以及與一顰一笑,仿佛就一下子躍然眼前。


    這種感覺很奇妙,腦海多出來的十八年人生記憶與生活點滴,無法用言語來具體描述概括,但隻要一念所至,與之相關的所有一切瞬間就能了然於心,沒有一絲一毫的陌生與隔閡。


    妹妹留言裏提到的文娟姐,是這個時空裏父親的同事馮文娟。


    馮文娟警校畢業後分配到刑偵二大隊的第一天,隊裏領導安排父親當她的師傅來帶她,但是沒想到父親第二天就犧牲了,也算是名義上的師徒吧。


    這兩年馮文娟總以父親的徒弟自居,經常會過來看望他們兄妹倆,來的時候也不空著手,不是拎點新鮮水果,就是給陳安琳帶點適合小女生的禮物。


    留言看到最後,妹妹讓自己下午在家等候馮文娟,陳安寧想起昨晚另一個“自己”的經曆,就不由得一陣忐忑與臊得慌。


    雖然不是自己幹的,但自己現在含著淚也得把鍋給背起來。


    這特麽的少年無厘頭衝動,害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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