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卿歡努力扯起嘴角的笑,像小時候一樣:“秦煜哥哥,你別難過。”


    本來強撐了快四天的秦煜終於淚如雨下。


    他哭不出聲音,卻實實在在的聲嘶力竭,他緊緊抱住許卿歡,想說的話全都說不出口,隻能瘋狂的搖頭。


    “不是你的錯。”許卿歡輕輕撫摸著秦煜放在她肩上的頭,想著上一次摸他頭的樣子。


    那時候,多時的爭執終於讓兩個人決定像大人一樣和平分手。他們收拾好東西,準備搬出那個他們一起租的房子,他們所有的動作都像一場無聲電影,過去的快樂美好一幕幕閃過,許卿歡終於無法忍受如此的離別和壓抑痛苦的氣氛,近似於癱坐在床上洶湧卻安靜的掉眼淚;秦煜慢慢走近她,坐到地上,把頭輕輕放上了許卿歡的膝蓋,雙手環住她的腰,相對無言。許卿歡忍不住伸出手溫柔的愛撫秦煜的頭:“以後沒有我,你可怎麽辦呢。”


    “其實那時候,我還想說,以後我沒有了你,我該怎麽辦呢?”


    秦煜感受著許卿歡淺淺的呼吸和她幾乎是用氣聲說出來的話,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們分手的場景,那麽安靜,那麽壓抑,那麽撕心裂肺、分崩離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卿歡。。。。。。我。。。。。。我。。。。。。”


    “那天,我以為,我要死了,我就在想啊,為什麽我們總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也不能對彼此說實話呢?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浪費和誤會啊。。。。。。”許卿歡眼皮很沉,卻依舊強撐著精神:“秦煜,你起來。”


    秦煜以為他壓的許卿歡難受,連忙站起來,狼狽的擦去臉上的淚珠,又忙去看許卿歡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卻一下子被許卿歡拉住了手:“秦煜,john說,過去的都讓它過去,現在,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們之間都過去了。隻要你說,我答應你我會放下,就像當年承諾放你走回秦家一樣。”


    秦煜被許卿歡拉著手,拱著身子,一大顆眼淚滴到了許卿歡的下巴,靈魂幾乎要被許卿歡的眼睛吸進去一般。秦煜的嘴巴張張合合,無論如何也吐露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一點聲音。


    “告訴我,都過去了。。。。。。然後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那麽灑脫的!”許卿歡的眼睛睜大、聲音也陡然提高,但隨即就像是沒了力氣般鬆開秦煜的手,淚水連珠似的掉進枕頭裏:“我不甘心啊。。。我沒辦法騙自己不記得。。。。。。”


    好多次john跟許卿歡說,有不開心的事情都要說出來,john可以聽她傾訴,為她排憂解難,她都說自己沒什麽可不開心的。


    她沒什麽不開心的,那時候的她離開秦煜已經幾年了,在這個感情速食的時代,再癡迷的放不下真的很可笑,可她就是這麽不灑脫。


    她沒什麽不開心的,隻是她連自己為什麽哭都不知道。


    john好多次試圖將她拉出深淵,努力讓她能夠坦然麵對過去的那些幸福和不堪,可她做不到,表麵恢複的許卿歡,無數次的背著john和兩個孩子失神無助的哭,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睡。每當她無法忍受如此愚蠢的自己,她就會自己狠狠煽自己巴掌,企圖把自己打醒,企圖把那個人打出自己的腦海。


    可是沒用,她還是會一次次想起他。她聽到跟他相似的聲音會發瘋般的找很久,拜托那人多跟自己說幾句話。她吃過去跟他一起吃過的相似口味,就會失神很久很久,直至涼透,然後麵無表情的撥進自己的胃裏。她表麵上換了所有跟過去有關的東西,可是她關於秦煜的記憶卻從來沒有關掉過。準確的說是由於身體的應激,讓她忘記了那些恐怖痛苦的,隻記得最幸福最美好的彼此的樣子。


    “我沒有灑脫啊,”秦煜無意識的握緊自己的拳頭頂著自己的心口:“我買下了我們曾經租的房子,總是一個人一發呆就是一整天,以前的房東老奶奶總是問我你去哪裏了,怎麽沒有一起來,我們什麽時候結婚,一定請她吃喜酒。我總去大學時你來看我的到達車站呆著,直到有保全趕我走,我總想象著那次我們吵架我賭氣不去接你,你站在那裏八個小時,最後哭的差點讓保全報了警是什麽感覺。。。”秦煜哽咽著,說出口的話都難以成為整句:“我。。。都記得。。。什麽都記得。。。還記得我們每次吵架,我的態度越來越敷衍,你哭的越來越慘。。。我就想啊,你跟我在一起那麽痛苦,我是不是該放你走。。。。。。卿歡,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裏就像閃爍著星星,可是,你多久沒有那樣笑過了。。。。。。”


    許卿歡的頭有些痛,是那種從頭骨縫裂開讓人渾身冷汗的痛:“所以。。。。。。我們早就越走越遠了是嗎?秦煜,我以為你足夠愛我,所以那時候我也是拚了全部的力氣去愛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知道的太晚了。。。。。。”


    許卿歡實在沒有力氣堅持,手臂終於落了下,眼睛也隨之閉上,嘴巴動了動卻再沒有發出聲音。


    剛剛站在一旁的醫生,再一次圍住許卿歡,許曦辰仇視的把秦煜推到一邊,不再允許他的靠近,秦煜樣子呆呆愣愣,被許曦辰猛的一推,沒有站住,險些跌倒的時候卻被john一把扶住。


    john狀似安撫的拍了拍秦煜的肩膀,看了一眼床上的許卿歡:“我們,出去聊聊?不要耽誤醫生的救治。”


    秦煜順著john的目光也看向緊閉著雙眼的許卿歡,雙目無神的點了點頭。


    外麵漸漸已經暗下來,走廊裏人來人往,john跟秦煜站在走廊的角落,兩個麵容出色的男人在這一刻都顯得冷峻且頹廢。


    john沒有吊秦煜胃口的意思,一開始想徐徐圖之羞辱秦煜的心,在經曆了幾天的折磨之後早就消失殆盡。他從兜裏拿出了一路上幾乎要被他揉碎的一張紙遞給秦煜:“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很多事她不記得了,串不起來想不明白了。”


    秦煜接過隨意看了紙上開頭幾個字,他就驚住了:“精神狀況檢查結果?!”在整篇英文的檢測報告中,秦煜終於找到了重中之重「ptsd」。


    john神色複雜的看著無法接受的秦煜:“你是不相信她會得這個病嗎?還是你接受不了她有這個問題?”


    秦煜指尖的指甲幾乎要陷入手掌的肉裏,他迫使自己冷靜去理解這份沉重的報告,然後越來越多觸目驚心的內容「產前焦慮症」、「產後抑鬱症」,「症狀」、「服藥時間,種類,用量」、「服藥效果」、「停藥複查」。。。。。。


    秦煜幾乎沒辦法再直立,他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已經綿軟:“不。。。我想我隻是沒辦法麵對自己。。。”


    john歎了口氣,望了望窗外的陰霾,回慌亂的病房中拿出一個文件包樣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畫冊,遞給秦煜:“這裏麵的內容,我想,你比我熟悉。”


    秦煜接過畫冊的手有些戰戰巍巍的,翻開第一頁,他就無法自控的用頭撞旁邊的牆壁。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準確的說是許卿歡第一次看見秦煜的畫麵,是一個充滿陽光的午後,辦公室半開著的門縫中透著他前側方的側臉。筆觸細膩到秦煜仿佛透過這幅畫就可以看到當時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送進孤兒院的自己。


    而後的一頁頁,就像是他們相識相知相愛的紀念冊,一幕幕一頁頁全部都是他的開心,他的寵溺,他的生氣,他的皺眉,所有的所有全都是他,全都是許卿歡角度看到的他,隻有他。明明是兩個人的故事,可是畫中,隻有他。


    大概翻了有五十幾頁,畫筆從溫暖充滿愛意的人像,變成了發泄似的問號,很多很多紅色的問號,背景是淩亂不堪的彩筆塗的黑藍相間的顏色,這些畫大概無論是誰看都能體會到繪畫者的痛苦不安和焦慮吧。


    john看著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壓抑的恨不得一頭撞死的男人,心情很複雜,他曾經想讓這個男人經曆甚於許卿歡一萬倍的痛苦,可是這一刻,一貫冷血強硬的他也有些迷茫,這個男人的崩潰和瘋狂一定也不比許卿歡少多少吧,不然他怎麽會在許卿歡離開的短短一年裏整體端掉秦氏的老班底,建立煜卿集團。很多媒體報道都說秦煜是因為從小經曆了家族的不公平待遇,所以報複秦氏家族,甚至把自己親弟弟也不惜弄成殘廢。但是john想,這裏麵起主導因素的,應該還是許卿歡吧。


    “你知道oblivion一開始設計的不是高定服裝嗎?”john的雙手似乎有些麻木,虛空的動了動後又在自己上下口袋摸索了半天,最後還是有些無措的放下了,他忘記自己好像自從遇到oblivion之後,很多年都沒有抽過煙了:“她一開始設計的是婚紗。”


    秦煜眼光暗淡,他沒有吱聲,但是心裏默默回應,他知道,他第一次看到oblivion的設計是「海棠」。


    那天好像是在秦家吃飯,他渾身不自在,也沒人要跟他說話,或許是尷尬吧,鬼使神差的讓他從茶幾上拿了一本秦書婭的時尚雜誌,就一眼,他就被隻有草稿圖的「海棠」吸引了去。


    他看著那副草稿的瞬間絲毫沒有感受到其他人誇讚的優雅、細膩和別具一格,他隻感到一陣陣的冷和疼,或許因為明明是一幅完整的設計圖或者該稱之為畫作,顏色卻完全是黑白的,沒有一點婚紗該有的甜蜜顏色,又或許是因為「海棠」這件婚紗上細細雕琢的所有海棠花竟然都是枯死的樣子,別人或許看不出,但是他卻曾跟他的小姑娘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觀察過收藏過討論過海棠樹、海棠花好多年。他由那副設計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許卿歡,畢竟一般人不會對海棠花的不同狀態不同細節觀察的如此入微。


    所以後來,秦煜有沿著這幅設計圖查過oblivion這個人,但是一無所獲,想來是john保護的真的足夠好。盡管沒有查到oblivion和許卿歡的關聯,秦煜仍舊開始養成收藏oblivion作品的習慣,無論是畫稿、雜誌、設計稿、電子稿、衣服成品,甚至隻要沾oblivion一點點邊的任何報道,他都會收藏回來,其實現在想來,他在失去許卿歡的六年間也是寄托了一部分感情在oblivion身上的吧。在他的密切關注下,他清楚的知道那副僅憑一幅手稿就大火了的「海棠」一直沒有製成成品,也一直沒有被上色,甚至後期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雜誌被撤,網頁被下,再難找到那副「海棠」的信息;而「海棠」至今還被收藏過它設計稿的人津津樂道,堪稱設計界、時尚界最期待的作品之一。


    “那件「海棠」是她設計給自己的婚紗。那時候我找了很多很多心理醫生,終於從畫畫上麵找到了突破口,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兩個隻能畫畫交流,心理醫生說,我得慢慢勾著她從她自己的世界裏出來。”john的思緒回到五年前,笑的像個青春期剛剛蠢蠢欲動的大男孩,無數個夕陽灑在走廊上的黃昏,他會穿上許卿歡畫裏畫的那個男生的那種白襯衫牛仔褲,在鏡子前無數遍學著那種青澀的笑,然後和許卿歡兩個人安靜的交換畫冊。


    那是他們最好的時光了吧,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我看到「海棠」這幅婚紗的畫作時,跟所有人一樣驚豔,那時候「海棠」還不是設計圖,她隻是用「海棠」給我講故事呢,可後來當她突然有一天失控,將畫撕得粉碎,我才知道,我沒有真正明白這幅畫的真實含義。”john下意識咬了咬嘴唇:“她明明已經好了的,我想把這件衣服做成成品送給她,還沒完成她卻看到這幅畫失了控,她撕碎畫紙,剪碎布料,從書房往外跑,一頭從樓梯上栽了下去。。。。。。”


    秦煜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將自己的心攥在手裏,用力撕扯,幾乎要將他窒息。


    “她從醫院醒過來,給我講了真正的關於這幅「海棠」的故事,我想,關於海棠花的花苞、綻放、凋落、枯萎等種種形態不需要我給你普及吧。”john扯起的嘴角帶了些自嘲:“從此,再沒有「海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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