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的文清禾聞言,立即笑著回應:“是啊,好久不見!你這是去了哪裏?”


    文清禾自然不認識她,但能夠做到途中相遇為之傾蓋的,想必與箏兒姑娘的關係也是極好的,因此她便裝作一副與對方很熟悉的樣子回了那麽一句。


    華衣女子聞言掩袖輕笑:“春來好不容易得閑,來看看家父,可才來了三日,夫君便寫信催著讓我回去了!”說著皺眉抿嘴,一副生氣無奈的樣子。


    文清禾笑著,剛要說話,稍微靠後的許令儀勒馬上前,說道:“蘭兒,記得到家中代我向高兄問好!”


    蘭兒見是許令儀,笑顏比之前更深了,映著春日隴中稍顯清冷的晨光,嬌豔靈動,溫婉怡人,沁人心脾,清脆幹淨的聲音響起:“許哥哥!你也在!”


    文清禾轉頭看著許令儀,心中想:“彼此稱呼這麽親昵,看來這姑娘與許家姐弟的關係都不淺呢!”


    許令儀淺淺笑道:“蘭兒故意的,隻看到箏兒,沒看到我!”


    蘭兒:“許哥哥說笑了,不過箏兒很少穿這青白衫子,今日穿上了,我看到覺得驚奇,自然更容易注意到!”


    許令儀跳下馬,文清禾還有眾人也就跟著下了馬,許令儀走到蘭兒麵前,笑道:“對了,這件衣服應該還是蘭兒當初送給箏兒的!”


    蘭兒轉而問文清禾,樣子嬌嗔動人:“對啊,但是箏兒怎地忽然就穿起這衣服了,當初我送你時,你還嫌這顏色清雅,說不會穿的!”


    文清禾笑著回道:“我是什麽樣的人蘭兒又不是不清楚,喜好隨心而變,再說了,當初若穿著這樣的衣服在江湖上行走,那也太浪費了!


    蘭兒笑著點點頭。


    隨即又道:“箏兒日後可不能再突然消失不見了,真是急煞人也!”


    文清禾笑道:“那可不一定,說走就真的走了!”


    蘭兒:“許哥哥,你看看箏兒,還是老樣子,以後可得看好了!”


    許令儀輕輕點頭應和。


    幾人在這官道上匆匆一敘後便互相道別,各自啟程,途中許令儀給文清禾說了蘭兒具體是何許人也。


    這蘭兒名喚陳蘭猗,其父陳易通,與許泓是同科進士,後又同在吏部供職,因此,兩家關係一直很好,許令儀、許意箏、陳蘭猗自小經常在一處玩耍,關係自然比旁人親昵些。


    如今許泓已升至吏部侍郎,而陳易通幾年前因變法之事當庭頂撞聖上,被貶後發至邊境,陳蘭猗兩年前嫁給了她的一位遠房表哥,名喚高尊裕,如今是秦州通遠軍中的一名參將。


    陳家一夜之間家道中落,在京中毫無依靠的陳蘭猗便隨夫來到秦州,在此處過的還算安穩舒適,得閑去看父親也不用經受舟車勞頓的折磨。


    文清禾聽後感慨道:“真是個大家閨秀!滿足了我對古時千金小姐的全部想象......對了,我這身衣服真的是她送的?”


    許令儀點頭:“是!”


    “那箏兒當初回送了什麽東西?”


    “一把木劍!”


    “木劍?”文清禾噗嗤一笑,繼續道:“送木劍不符合蘭兒的氣質吧!箏兒也太可愛了!”


    許令儀隻笑著,並未多說什麽,片刻後突然道:“不過方才你說話的神態和箏兒很像!我甚至以為就是箏兒!”


    文清禾聞言隻能嘿嘿傻笑。


    隴中地區,越往西,山川愈加荒蕪,草木愈加稀疏,落霞欲墜,天地昏黃,幾人騎馬走在黃土峁原間,看著遠處近處綠意稀薄的塬野,頓生粟粟渺小之感。


    還有不到十五裏便能進得會州城,文清禾本想著加把勁連夜趕路,然後進城後好紅休整,但被江艽拒絕。


    幾人下馬走在一處較為平坦的荒塬上,遠處可隱約聽見狼嚎,此時春風早已吹綠了江南的山川草木,但對這隴中腹地來說,春風永遠是比較遲的,這裏的荒蕪幹涸,筆墨難以敘盡。


    江艽找來幹草點起火,打了幾隻野兔燒了吃,同為會州人的文清禾,望著這千百年不曾變的荒蕪,心內一陣難過,此地雖然是會州,是她的家鄉,但她此時卻與自己家隔著幾百年的時間。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年。


    文清禾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坐在身側出神的江艽,問:“江公子,會州.....真的再無任何你的家人了?”


    江艽晃神,看了一眼文清禾,眼裏的悲痛迅速掩去,淺淺一笑:“文姑娘這樣問,不覺得有些唐突嗎?”


    文清禾聞言,略微思慮一下,想起江艽身世,覺得這樣問真的有些不好,雖然她本意是好的,這樣想著,便不好意思起來,但是依舊舉起手對天發誓:“我.....真的沒有不懷好意我,我隻是想知道你.....”


    一個人,這麽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但這句話她始終不好意思說出口,可能別人問出來會很自然,但是她的心思自己知道,總覺得這樣問出來,有些別扭。


    江艽見她支吾著不說明白,便無所謂的解釋道:“無妨,這麽多年來,我都已經習慣了,這樣問的不止你一人.....”


    文清禾聞言,突然拍了拍江艽的肩膀,笑道:“沒事啊,以後有我們陪你同行,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身後文澤榮一邊收拾著包裹,一邊直言道:“清禾姐真好,但以後若是這樣說,還須問問我們答不答應哈哈哈哈....”


    文清禾迅速轉身,拔起身側的一撮細草,朝文澤榮扔了過去,文澤榮側身一躲,吐著舌頭朝她做鬼臉,其實說完句話,她早就無來由的臉紅了,經文澤榮這麽一鬧,似乎緩解了些許尷尬,然而文清禾的臉更熱了。


    文清禾起身追著文澤榮打鬧了一會兒,便在一直閉目養神的許令儀身側坐了下來,靠著身後的土脊,睜眼想了一會兒家,便慢慢睡著了。


    睡到半夜文清禾被一陣哭聲驚醒,醒來發現自己身上披著許令儀的外衣,她將外衣蓋在許令儀身上,環顧一周,發現江艽不在,便尋思道:“難道背著人偷偷哭去了?”於是循著哭聲走了過去。


    哭聲越來越近的身後,她真的看到了江艽,正要悄悄走過去問問他,借著清冷月色,她看到了另一人跪在江艽麵前,正伏地痛苦。


    文清禾知道江艽深夜來此見人,定是不想被人發現,於是一閃隱在一處土丘後麵,準備離開,就在此時她聽到江艽冷冷說道:“你拋棄妻子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早晚有這麽不堪的一日,我原諒了你,便對不起我的母親!”


    跪地痛哭的人啞聲道:“是為父對不起你!”


    這句話讓小心單膝跪在土丘後的文清禾差點栽倒,在江艽身前伏地痛哭流涕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江艽緩緩附身,半蹲在父親麵前,冷聲道:“你於我而言,還不及鄰家郭嬸嬸情義重,我一直不理你,一是不想讓你打擾我現在的生活,二是我怕你糾纏我糾纏的久了,我會不顧這血脈之緣送你歸西!”


    江斐:“你可以不理我,但不能不管我,為父要餓死在這荒塬上了。”


    “餓死總比被親兒子殺死的好!”江艽說這些話時,語氣冷滯,文清禾甚至可以通過這語氣想象到他那雙寒潭似的的眼睛,清幽的春夜,她不寒而栗。


    她倚劍半跪在土丘後,心裏想著江艽的性情之所以會這樣變幻不定,可能與他這位責任感喪失的父親有關,想的入了神,腿竟然跪麻木了,她起身後沒站穩又倒了下去。


    這樣的動靜自然逃不過江艽的耳朵,他聽見動靜立即奔來,也不看清對麵是何人,便伸手捏住了脖子。


    被捏住脖子的文清禾,掙紮的間隙看到江斐迅速爬起躬身離開了。


    “走...了.....走了!他....走了!”文清禾拍打著江艽的手,斷斷續續的說著。


    江艽聽見是文清禾的聲音,立即放開,慌忙拱手道歉:“在下以為又有人暗中......文姑娘莫怪!”


    文清禾摸著脖子,握著湛盧劍的手朝他隨便擺了擺,道:“無妨,我理解!畢竟這麽久你一人生活,有比較強的警戒心再正常不過了!”


    江艽低頭看著文清禾,認真嚴肅的說道:“文姑娘可否......”


    “放心,我不會告訴哥哥他們的!”文清禾搶著說道,她知道江艽定會在適當的時間告訴大家這件事情,在這之前,還是替他保密比較好。


    江艽淺笑道:“那謝謝文姑娘了!但其實這件事情我並未打算隱瞞大家!”


    “啊?!”文清禾茫然的說道:“那好吧,你剛剛態度認真,我以為.....你要我替你保密。”


    “並不是!”


    “那是什麽?”


    江艽朝文清禾走進了一步,笑道:“文姑娘可否答應在下一件事?”


    文清禾在心裏翻個白眼,無奈道:“你說啊!”


    “我能抱一下文姑娘嗎?”


    “嗯?你說......”


    文清禾話沒說完,就被迫撲向江艽懷中,江艽緊緊抱著她,她能聽見江艽的心跳聲,但她覺得,這心跳頻率比起自己此刻的心跳,簡直弱爆了。


    文清禾紅著臉慢慢伸起手也攬緊了江艽。


    月下,荒野,風聲,心跳,相擁的人。


    片刻後,江艽緩緩推開了文清禾,冷靜的說道:“好了!權當我在感謝你,感謝你之前對我說出那些我從未聽過的慰心的話!”


    文清禾瞬間愣在原地,尷尬的問:“感....感謝?”


    “對!箏兒說過,想要真心誠意的感謝一個人,這種方式最有效!”說完轉身踏著清輝朝著宿營的地方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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