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而開的窗戶,湧進來一陣涼風,窗棱上扒著最後一縷昏黃的霞光,放眼而望,遠處一片昏黃迷蒙,就像耄耋老人渾濁的眼睛。


    許令儀放下酒杯,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緩緩道:“霍大俠,你曾與箏兒從靈州出來後不久,半路在破舊的宅子裏借宿,在那裏無故被蛇群圍堵,是不是?”


    霍義行走過去坐在他身側,雙眉緊蹙,回道:“是,那晚實在驚險的很,莫不是林淏大哥,我與箏兒怕是真的應付不來。”頓了一下又道:“主要是不會想到引來蛇群的原因,是箏兒身上被人撒了什麽蛇香粉。”


    許令儀點點頭,道:“當時你們見到的林淏,什麽樣?”


    霍大俠:“林淏大哥人真的不錯,雖然知道我與箏兒可以保護自己,但他依舊陪著我們走了好一程路。”


    江艽一手撐在桌上,懶懶的說道:“令儀兄是問你,你們見到的林淏是什麽樣子的,你說他的為人作何?”


    霍義行聞言略微思索了一會兒,隨後道:“當時天色已經黑了,第一麵看到時是什麽樣子在下委實記不起了,不過....第二日在客店便看清了,至於什麽樣子....就尋常書生的樣子,背著包裹,聽他說裏麵全是兵書。”


    一直專注傾聽的許令儀突然噗嗤笑出聲,緩緩搖頭道:“是他了,是他的作風!”


    文清禾疑惑的問許令儀:“哥,你向霍大俠打聽林淏大哥的樣子做什麽,難道是想確定什麽?”


    許令儀:“我隻是想確定林淏當時是不是真的去了秦州。”


    話音剛落,江艽便立即接道:“林淏,怕是後來入了隴西王韶的通遠軍。”


    許令儀驚訝的看向江艽,問:“入了通遠軍?!江公子怎會知曉?”


    江艽幽幽道:“有一次箏兒告訴我的,但是她千叮嚀萬囑托,不讓我告訴你。”


    許令儀站起身,看著一臉漠然的江艽,以自己的方式質問道:“箏兒何時告訴你的?”語氣並無質問的意思,聽上去依舊溫潤。


    江艽緩緩道:“兩年前,時間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四月或者更早,但不會早於三月。”


    一旁的霍義行突然道:“兩年前....通遠軍攻占河州,後又相繼攻占宕州、洮州等地,捷報不停的送來,後來我竟然收到了箏兒來信,她在信上說,她就在河州。”


    許令儀顫聲道:“箏兒那時在河州?也見過林淏?那.....她給江公子可有說過其他的事情?”


    江艽搖頭:“那時候,箏兒在做什麽,誰也不知道,她更不會給我說太多,林淏的事情,還是一次她喝醉後無意告訴我的。”


    文清禾一臉迷茫的坐在對麵,一會兒看看許令儀,一會兒看看江艽,然後又看看霍義行,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不過說到的王韶還有隴西通遠軍,她也略有耳聞。


    提起宋朝,人們立即會想起“內憂外患”這四個字,宋太祖鑒於唐末節度使權勢過大造成的嚴重曆史後果,開國後來了個“杯酒釋兵權”,這一波操作加強了中央集權,但同時也埋下了隱患,此後宋夏邊境大小戰亂頻繁發生,百姓不得安寧。


    麵對西夏和北方的遼,宋人自然希望有朝一日收複所有失地,創造出如大唐一樣的盛世,蘇軾的“西北望,射天狼。”可以說表達了宋人的心誌,但大部分文人將心誌付諸於紙上,在這個時代,縱然他們有此心,可能也無法真的實現。


    而這位王韶,此時乃通遠軍知軍,他認識到了一個非常現實的東西,他說:“欲取西夏,當先複河湟。”他知道河西之地的重要性。


    文清禾想到這裏,也感到了一陣陣無可奈何的無力感,於是輕輕的吟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歎一口氣,又道:“蘇先生這樣說,心裏怕是也很無奈吧!畢竟他是個非常清醒的人,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形勢.....”


    霍義行滿臉驚喜的說道:“文姑娘也喜歡讀蘇先生的詩詞!這是他近期填的新詞,實在有趣!”


    文清禾笑道:“是啊,喜歡,誰不喜歡呢!”然後突然意識有點扯遠了,尷尬的問:“所以你們說的這些,和箏兒的失蹤有什麽關係?”


    江艽抱臂靠在椅子上,翹起腿,幽幽的說道:“林淏大哥如今也不見蹤跡,那時候在河州到底發生了什麽,可能真的永遠也不知道了。”


    這話說完,文清禾看了看許令儀,發現神情前所未有的陰沉。


    但江艽並未注意到許令儀的神情,繼續道:“所以,還是先說說這媚園之中的事情吧,雖然與箏兒的失蹤聯係不太大,但抽絲剝繭,總能探知到些許線索。”


    頓了一下,聲音略小,語氣略帶委屈的說道:“更何況,我還花了那麽多錢進......”


    “噗!”他話未說完,文清禾將喝剛進去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霍義行直言道:“江公子若是手頭緊,可以告訴我們,不必逞強!”說完將目光投向神情已經正常的許令儀那裏,隻見許令儀也讚同的點了點頭。


    文清禾伏身趴在桌上,把頭埋在臂彎了小聲狂笑不止。


    “憋笑太難受了,我要大笑!!!”她忽然抬頭說道,然後捂著肚子靠在椅子背上繼續大笑。


    她真的被江艽突如其來的委屈樣子逗笑了。


    三人神情各異的看著大笑不止的文清禾,雖然都很疑惑,但許令儀的眼神很是輕柔,麵帶笑意,就像此時坐在自己對麵大笑的人,就是自己的妹妹箏兒。


    江艽那深不見底眼神,別有深意的看著她,不知道他在疑惑的同時想著什麽,而霍義行眼睛裏隻有疑惑,甚至有點想隨著她一起大笑。


    平複了一下情緒,文清禾輕咳一聲,道:“那好,江公子說一說媚園的事情,或者說,說說你父母的事情!”


    江艽幽幽問:“我父母?你想知道哪些事情?”


    文清禾:“所有事情!越細越好!”


    江艽:“好!文姑娘想從哪裏聽起?”


    文清禾略一思忖,繼而道:“那便從你第一次在媚園見到你父親時說起。”


    江艽說,他其實並不恨自己的父親,一直以來不理會他,隻是為自己的母親感到不值,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父親時的感覺。


    那時候江艽代表靈州雷家到會州商談生意的事情,主家在媚園定了雅間,房間位於落夕閣三樓靠北的位置,從窗戶向外看,能清楚的看到落夕閣後麵的池塘和假山茂林。


    酒酣暢談間,江艽走到窗前眺望遠處,順帶讓夏風稀疏他在酒桌上擁堵奔湧的醉意,望著外麵,無意中看到池邊亭子裏的江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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