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斷崖之後,陸雲參的記憶幾乎是混亂的,如今他能記起來的畫麵是自己躺在床上,睜眼看到的是破敗的屋頂,睜開眼睛後意識混沌,伸手胡亂的在半空裏比劃,這之後自己什麽時候暈過去的,他也說不清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醒來了,隻是這次醒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在半夜三更正當酣睡的時辰突然醒來,他更不知道自己是誰,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裏!


    閉眼拚盡全力想要記起關於自己的一切,但都是徒勞,他下床狂奔出門,在山野間嘶吼,問天問地他是誰,周遭的飛禽走獸被他的驚吼聲嚇得紛紛四散逃去,夜晚漆黑冷寂,猶如他自己的心,也是混沌一片。


    他跪在草澤中掙紮了許久,情緒平複下來後,終於聽到了身後的喊叫聲:“先生,你在哪裏?”


    他緩緩起身,迷惘的看著對麵那一盞朝他走來的孤燈,啞著嗓子回道:“在這裏。”


    救他性命的是此地的一位獵戶,此時身後背著弓箭、腰別獵刀,提著燈籠走到了他的麵前,隻聽獵戶喘著粗氣說道:“先生,這裏夜間常有狼群出沒,你大傷初愈,需當心才是,切莫在深夜裏跑這麽遠了,真是讓我好找!”


    話音剛落,一個稚嫩的女童聲自獵戶身後傳來:“對呀叔叔,你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要聽我阿爹的話哦!”


    陸雲參渾渾噩噩的跟著獵戶往回走,獵戶背著孩子走在前麵,一邊走一邊拿著獵刀打在周圍半人高的草叢中,他說可以避免踩到蛇。


    獵戶:“我叫魏安,這是我的女兒,魏月笙,先生可以叫她阿笙,先生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呀?”


    陸雲參默默的跟在魏安身後,聽到這話後,尷尬的回應:“我....抱歉我...記不得了!”


    魏安轉身,驚訝道:“先生什麽也不記得了?!”


    陸雲參:“確是記不得了,我如今連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來。”


    魏安還要說什麽,身後早已睡熟的魏月笙忽然咯咯一笑,好似是做了什麽開心的夢,歡喜的說道:“阿爹和阿娘快回家,我要吃肉肉!”


    聽到孩子的話,魏安輕輕歎了一聲:“走吧,阿爹帶你回家!”語氣沉痛,似在極力抑製自己的情緒。


    陸雲參聽他語氣知道是有事情發生,便輕輕問:“孩子的阿娘怎麽了?”


    魏安:“前不久病逝了,可我終是覺得她是被官府的人給逼死的.....”說是氣憤不已,但終於還是忍耐了下來,輕輕痛聲道:“阿笙一直喊著要她阿娘回來,這要怎麽回來,先生你說這要怎麽回來?!”


    陸雲參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值得一路沉默著跟著魏安回到那間簡陋的房子裏,安置好阿笙,魏安向陸雲參簡單講述了他妻子慘死的經過。


    陸雲參聽來聽去,殺死阿笙阿娘的,並非是具體哪一個人,那時候新法剛開始不久,很多地方底層官員不懂新法本質,借著新法的由頭,橫征暴斂,魏安的妻子拉著自己磨好的豆腐上街售賣,卻被官府的人扣留,非要收取稅銀,還未賣出一塊豆腐,哪裏來的餘錢交給他們做稅銀?這到底是誰的錯,時人卻也難以評定。


    最後阿笙的阿娘被逼的撞柱而亡,當問到他妻子到底是怎麽被逼的,魏安隻流淚不說話,最後他痛聲道:“具體我也不知,婉兒被他們拉來的時候,全身淤青,臉腫的不像樣子,他們扔下幾枚銅板就走了。”


    說著留下眼淚,繼續道:“若不是為了阿笙,我定會與那些狗官兵死拚到底,無奈啊,我若是死了,獨留阿笙在世間,有何顏麵去見婉兒!”


    “所以你們便到這深山野外生活了?!”


    “鬥不過,我還躲得起!就是日子更苦些。”


    比起魏安,陸雲參在照顧小孩子這方麵,經驗是比較豐富的,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阿笙被陸雲參照顧的很好,這段時間裏還算相安無事,就是每日陸雲參起的太遲些。


    一日魏安發現陸雲參有夜遊症,便帶著他去看過大夫,大夫隻簡單說陸雲參有心病,待心病一好,這夜遊症自然會消失,完後抓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草藥給他,路上魏安寬慰陸雲參:“別怕,會好起來的!”


    陸雲參笑著點點頭,那時他就在想:能治我心病的藥,還需自己去找尋,如今看來自己是不能繼續呆在這山野間度日了,萬一我還有家人,且正等著我呢!


    一直到冬日,某天天降大雪,陸雲參做好飯坐在房間裏等外出去集市買米的父女倆,猛然瞥見被魏安藏於床底的長劍,他上前拿出來,在看到長劍的那一瞬間,頭痛欲裂。


    他扔下長劍,抱住頭蹲在地上,斷崖山林、刀光劍影在他腦海裏不斷閃現,不過全部隻是一些片段。


    似乎要記起什麽來了,但最終一無所獲。


    被這樣的痛苦折磨不止這一次,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裏,每逢夜深人靜時,他便會被這樣的痛苦團團圍繞,這也是他每天起太遲的原因,魏安說,自那日從大夫處回來,陸雲參的夜遊症反而更嚴重了。


    當陸雲參看到床底的那把長劍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或許最終會傷害到魏安和阿笙,即便這種傷害不是他本意,所以那一天他決定離開。


    陸雲參放下一串自己積攢的銅錢,用燒火棍在院子裏寫了一句道別的話後,提著劍出了門,再也沒有回來。


    在這之後,他的記憶便越來越混沌,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定州,在那裏有很多人都叫他阿三,他身負蠻力,能將盜賊打的跪地求饒,卻依舊遭受到他人的歧視和侮辱。


    後來他輾轉來到京城,又兜兜轉轉到少室山附近,一次坐在山腳的一家包子鋪門前,正與對麵的一隻大黑狗怒目而視,原因是那隻大黑狗搶了他才咬了一口的包子。


    包子沒有奪來,卻被黑狗追著滿處亂跑,店家大喊著讓他上樹,陸雲參被逼急了,兩三下就竄上了樹,低頭看黑狗,見它低頭吃的正香,心也就放回了肚子,但還是覺得很不甘心。


    “多好吃的包子啊!”他抹了一把眼角的血跡,臉頰被黑狗早已抓爛。


    在之後他四處遊蕩,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呆在洛陽的北邙山,在那裏他不愁吃食,可以搜集墳前的祭祀品充饑,但死者為大,他每吃一點,就要在墳前允諾為其掃墓一年。


    對於那些常年無人祭拜的荒墳,每年清明前後,他會想辦法買來紙錢,在墳前燒化以此祭奠無人惦念的孤魂。


    某一日,他正在樹上睡覺,聽見有人上山祭拜,便跟著那兩人來到一處墳前,遠遠躲在樹上,直到其中一人離開,另外一人站在墳前久不離去,等得他有些心急,因為也確實有些餓了。


    緩緩走進,坐在樹後,偷偷看去,隻見那人手提一壺酒,倚靠在墓碑前不停的喝著,墓碑上的銘文是:好友陸雲參之墓,旁邊的日期因為太遠他並沒有看清,當時沒有想太多,隻覺得墳前的祭祀品非常的誘人,他隻盼著那人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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