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林漣漪低下頭,兩滴眼淚,一左一右,爭搶著竄了出來,金光流映,落地時迸濺如碎玉。


    你不來,我也可以逃出去的。


    她忍不住抽噎一聲,卻似一聲令下,又於眼眶中迅速召集了幾乎所有的眼淚。她抬頭,咬唇更緊,緊得唇間白色更深,如腫脹一般。


    “林姑娘,他在大堂等你。”


    模糊的視界裏隻有一片金光,滲透在寂寂黑夜裏,莊嚴而溫暖。冷秋午後的陽光就是如此感覺吧。


    她努力睜大的雙眼看見門外狼王的身影晃了一晃,隨即遠去。


    想必是聽到了眼淚落地的聲音,連他一介冷血狼妖都知道她這個人族少女狠不下心。


    素來女子都是如此麽?


    林漣漪知道了還不夠,紅綢又趁機加了一把火:“你瞧瞧,連狼王都知道你一定很願意見他了……”


    林漣漪自恨不能狠心,完全忘記了從前居於俗世時娘親教授的大家閨秀作風,猛地一擦眼淚,憤而開門,朝無垠走去。


    他真的來了。


    他站在大堂之中,白衣寂靜,背負長劍,麵對著她。望見她來時,他欣喜地走下來到她跟前,至一步之隔時二人止步。


    他眉眼中盡是不勝之欣喜,滿溢的欣喜間又掩飾不住絲絲瘋狂,張口欲言,卻如方才林漣漪一般哽咽。幾度嚐試,他勉強以顫抖的聲音,對著失而複得的婉約溫柔,輕輕喚道:“綠水。”仿佛聲音響了,會如叩破夢境般驚嚇到她。


    林漣漪雙手自握成拳,張皇間別過目光,匆忙繞開他,往大堂中走去,免得眼中打轉的淚水奪眶而出,被他瞧見。


    無垠詫異,原地站立片刻,詫異成了疑惑,疑惑又漸成了失望。他轉過身,望她走入大堂的背影,在滿世界的金光中似流螢隱去。


    他忙追上去。


    大堂靜謐。


    那人族少女站在堂上椅前,正要坐下,聽聞他追來,身體微微顫抖,停頓了片刻,似氣憤般猛地轉身,再次直麵追隨而來的少年時,已成了附身人族的蛇妖。


    “無垠。”紅綢芳頰綻笑,如曇花一現,清溢黑夜,滿堂金光似都向她簇擁而來。


    這麽說也沒錯,紅綢並不知“青山”之名,隻知“無垠”。


    她眸中秋波流轉,幾分明目張膽的氣憤怨怪之下似有暗藏的得意,卻不知是對著她所附身的林漣漪,還是對著替林漣漪麵對的無垠。


    無垠見她神色,又是吃驚一回,眼中百感,都是暗了一暗。他微微張口,似斟酌話語,不知覺間又過短短片刻,口中發幹,才終於帶著莫名的膽怯地輕聲勸道:“綠水,我們出去吧。”


    紅綢眼眸一動,微笑中一絲戲謔明顯地浮現:“你如今作為邪道臥底,又是正道第一門派的有為弟子,袖藏佘夜潭的至寶點染,身負青穹神劍,前途寬敞,何必與我牽連?不如任我在此死去,倒了卻了一段阻礙。”


    此話一出,林漣漪、無垠都是一驚。林漣漪身體有紅綢控製,自然不露異色,心中卻浪起千層,她從未想過墨泊原來不是無垠法寶的名稱,從未猜出無垠所屬的邪道門派,紅綢短短見了一麵竟能一語道出。


    而無垠麵上驚訝之色絕然掩藏不住,似是見到了不可抵擋的高手一般,久久凝視,欲看穿麵前女子的想法卻是不得。


    “你很早就知道了?”他似乎有些頹然,眸中目光驚方才驚訝亮起後又如一夜星光在啟明之時熄滅。


    紅綢小步一二,至桌前正中央,雙手一撐,輕盈的身體坐在了桌上,雙腿晃了晃,似要做什麽動作,卻又顧及到什麽,仍舊端坐在上。


    她直視無垠,神情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奚落,冷淡地反問道:“你是希望我永遠都不知道,如此好擺脫我嗎?”


    他又是一驚,神情間流露疑惑,直覺麵前女子陌生了許多。停頓久矣,他深深呼吸,冷靜道:“你不是林漣漪。”言語間夾雜著肯定與疑惑,然前者多於後者。


    “哼!”紅綢瞧不起他似的低下了頭,凝望滿地金輝燦爛,勝券在握般冷笑道,“你們男子,是不是皆慣常如此?事事都要自己掌控,事事都要女子順著你。拒絕還是接受,溫柔還是冷漠,無時無刻,莫不許女子做主。哪日發現女子言行不如你意,便說她變了。”


    無垠不答話,此刻他自然不敢再懷疑麵前的女子是否為林漣漪,而是以看待另一個人的眼光看待麵前的女子,這個他以為一向溫馴,至少在他眼中一向溫馴的女子。


    她似乎長大了。


    從詞句,從語氣,從心境,都長大了。


    林漣漪莫名地心頭一痛,頓覺頭顱沉重,若非紅綢掌控身體,她便要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


    “小妹妹你看,你家情郎,就是這樣一個人,經我一問,便百口莫辯,隻好一言不發。”林漣漪似乎聽到紅綢的誘騙,如夢似幻,她亦不知是想象還是紅綢真的這麽說了。


    她幾乎崩潰,一團混亂之中,期盼紅綢快些趕他走,好孤身嚎啕大哭一番。也許是出於尊嚴,她再三忍耐之下,才沒有直接對紅綢如此懇求。


    紅綢得意而自然地雙腿相互纏繞,以常人不能完成之姿勢,扭曲成蛇尾一般妖嬈。


    她冷笑了幾句還不夠,接著諷刺道:“你若自覺有過,不必久等,現在就可以走。”


    靜默。


    他不曾離去,也不曾上前。


    二人,或者說一人一蛇,僵持不下。


    良久,無垠動了動幹澀的喉嚨,雙目失神,然堅定地道:“狼王說你傷勢未愈,即便學了易容之術,一旦被發現,多半也難出去。你既生我的氣,我便留在這裏,直到你氣消了,再帶你走。”


    紅綢冷哼一聲,冷聲問道:“又是如此嗎?我不遂你願,便要強求?”


    無垠深深凝望她一眼,轉身離去。


    再次靜默。


    金輝喑啞,暗夜窒息。


    不知何時,紅綢將控製能力讓給了林漣漪,林漣漪半晌不知動作,仿佛身體不是自己的,唯有冷傲狠心的目光變作了黯然,又少了平日裏的靈動,宛如死水一潭,才證明這身體已經還給了人族少女。


    她茫然不知所措,就這般平穩地呼吸,感受著空氣冷卻。扭纏的雙腿畢竟不合人族的身體,久坐之後便麻木了,而她渾然不覺。


    “林姑娘。”狼王不知何時進了大堂,見她神色,便猜中了結果,“你沒有答應隨他離開嗎?”


    麵前人族少女抬頭時又換成了蛇妖:“明知故問!還不讓這小妹妹靜一靜?”


    狼王微怒:“方才是你從中作梗吧?這人族少年為了救她頗費代價,你倒讓他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哦?”紅綢挑眉亦薄怒,“我不過揭穿了你們男子的自私想法罷了。如何決定,自然還是由小妹妹做主了。”


    狼王還要說話,紅綢又道:“你如此偏向那人族少年,其實是在為你自己抱不平吧?”狼王神情猛地一滯,她繼續道,“我看這狼王府空空蕩蕩,想是你千裏迢迢來到人族聚居地,千勸萬勸,你的狼後也不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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