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怎麽不去看台上看?張師叔就在上麵。”


    “我來得太晚了,人群裏根本擠不進去,可是看台上又不想去——那裏都是長輩。”張珅詒低頭遮掩著微紅的臉色,道,“算了,午後我再早點來吧,我先走了。”


    “師……”胡衷恣很是驚訝,才講了兩句,她就要走,“師妹”二字還來不及說完,張珅詒已經快步走遠。


    他凝望著張珅詒離去的背影,眸中意味深長,而後搖搖頭,轉身看了看他花了許久才擠出來的人海,果斷放棄了擠回去的念頭。


    看台上。


    並不是所有師長都看著場中比試的,畢竟前部的比試真沒什麽看頭,像他們這種道行高深的師長輩,一看第一招就知道弟子的大概水平了,除了自家弟子比試,其他也就是看個熱鬧。


    至少張承羽自發現他女兒張珅詒出現在人群外圍起,就不怎麽看場中比試了。


    無垠出現在外圍時,他家的珅詒凝望過他;胡衷恣和別派弟子對話時,他家的珅詒也凝望過他,甚至等他出來,還說上了兩句話。


    張承羽慈愛的目光裏滿是憂愁,憂愁中又有無限不舍,目送張珅詒的遠去,正如人生道路上的送別。


    “我和你娘為你取名‘珅詒’,意為傳家寶。如今我家的傳家寶長大了,為父該如何為你抉擇呢?”張承羽隻覺心口作痛,如心尖為人剜肉一塊。


    憂愁片刻,他緩緩地,近乎下意識地望向一旁正與雲隨煙說笑的渚沙,想起渚沙曾說道:“若將來由無垠管理西林,或許會更好。”


    “若將來由無垠管理西林,或許會更好?”


    “若將來由無垠管理西林,或許會更好?”


    他如中了魔怔一般極其認真地複述兩遍,不知怎的,張珅詒和胡衷恣對話的遠景如幽魂般在眼前晃來晃去。


    視覺與聽覺的衝擊下,他漸漸驚慌不定,又忽如噩夢初醒般悚然一驚,渾身遽然一顫,雙腿劇烈一抖,竟就當眾站了起來,然身形尚未站穩,便如膏肓病人,頭一暈身體一歪,就往一旁倒去。


    見其神態,當真比見著了淩飛雪複活、天涯教攻上千羽林還覺恐怖。


    身邊渚沙反應極快,忙站起扶住了他,一手把在他脈搏上一查究竟,一邊驚問:“怎麽了?”


    這一把脈更了不得,粗粗一查,沒病沒災,身體無恙。然其脈搏跳動,如即將含恨而終之人吊著一口氣極力想說出遺言一般驚心動魄。


    渚沙從未見他有如此異狀,驚問之下,他卻片言不語,或者說,已經驚慌得不能言語。


    看台上其他師長紛紛向張承羽看來,個個茫然,不知出了何事。複沄更是驚疑,站起身走到跟前,亦仔細問了一遍所為何事。


    台下人群中一陣騷動,幾名外圍的南林弟子紛紛搶上來關心師父張承羽的狀況。


    張承羽深深呼吸兩次,欲強作鎮定卻是鎮定不能,隻能有氣無力地先對掌門說道:“無、無妨,掌門不必擔心。”隨後停頓一下,又令弟子退下,“你們快退下,為師無事。”


    渚沙又把一遍脈,仍是找不著原因,抬頭皺眉道:“許是太久不理事務,近日操勞過度了。掌門師兄,我先帶張師弟下去休息片刻。”


    複沄望著虛弱的張承羽,點頭道:“好。”


    一場意外的騷亂結束了,看台上千羽林之人對離場的張承羽很是擔憂,個個都想著閉關許久應當修為更為精進的張承羽怎會幾乎當眾暈倒?


    殷覽峰、劉臻絕等非千羽林師長則相視驚疑,以眼神交流各自猜測,然最後還是搖搖頭,並無人想到合理的可能原因。


    人群中亦有許多弟子為這場騷亂所影響,一大波本來決定了好好觀戰學習經驗的弟子開始竊竊私語,內容自然也無非張承羽為何發生異樣。


    但凡談論弟子比試的聲音總是高亢響亮,而暗中談論張承羽為何發生異樣的弟子卻是生怕被別人發現,故壓低了聲音,以至於整片人群的嘈雜程度明顯減了小半,熱鬧的氣氛中透著絲絲秘密的意味。


    看台上的師長們輕易發覺了弟子中的異狀,然對此無可奈何,畢竟各派弟子都在,總不能大喊一聲,要他們住嘴。


    所幸弟子中談論張承羽的好事者,在談論了片刻卻沒有結果後,又投入對場中弟子比試的高談闊論中去了。


    從弟子比試處離開後,林漣漪漫無目的地往外走,無垠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隨,他似有陰鬱凝結的目光緊緊網羅著跟前女子,同時盡量不令人發現他在跟隨她。


    大部分弟子都去看比試的熱鬧了,路上三三兩兩的人或獨愛冷清,或未能參與比試,無人關注到他與她的腳步牽連。


    林漣漪並非不想轉過身與他解釋一番,隻是此刻麵對大庭廣眾的目光無處可躲,亭子那邊正被十虹澗和千羽林弟子遍地搜尋線索,此外再難尋得一個清淨的地方。


    “師妹,這麽早,是要趁空去用膳處吃飯嗎?”


    林漣漪猛一抬頭,見迎麵而來一名弟子笑容憨厚,她眸中光芒一閃,如清風浮起時荷葉上的露水滑到一個角度,剛剛好地反射著明媚陽光,對那弟子笑道:“是啊。”


    那名弟子善意提醒道:“用膳處廚工都還沒有開始做飯,這就有點早了,你得等好一會兒。”


    “無妨,我清閑!”


    那名弟子哈哈一笑,朝她點點頭,擦肩離去。


    用膳處的確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尤其是廚工都還空、所有人都忙著看熱鬧的時候。


    她悄悄將一手伸到後背,向身後無垠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來。


    二人快步走到用膳處,往最偏僻的角落裏一坐,雖半句話還未言,已覺輕鬆不少。


    林漣漪直視於他,便與他暴露百感的目光相觸及。


    他陰鬱的眼眸似黑玉一般驕傲而冷淡地置一切於一旁,分明透著不屑而暗藏回味無窮的在乎。


    林漣漪凝視良久,卻看不出是慍怒的辛辣多一絲,還是哀傷的苦澀多一毫,一道才起壇的陳年老醋澆下去,管它辛辣苦澀,通通都泡在酸味裏,一嗅便覺上下兩排牙齒搶著酸落下來。


    不顧兩頰升起的緋紅,林漣漪噗嗤一笑,強忍之下,花枝猶顫,隻好將臉頰埋進臂彎裏,勉強忍住了才緩緩抬起頭來。


    “你……”抬頭之時,無垠咬牙切齒的模樣映入她眼簾,眉間緊鎖,不知是因奈何不了她,還是奈何不了這世道。


    林漣漪漸褪笑意,誠懇而道:“洗耳恭聽。”


    無垠目光漸銳,語氣極其冷靜地道:“我想向東林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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