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暮微微搖頭,似在嘲笑天下這些不懂五行的修真者,嘲笑完了才繼續正色道:“如淩影闕女子之眾,修煉法門中陰氣甚重,卻也懂得以陽補陰,為防走火入魔。”


    “你可知為何淩影闕分派之地在於北方嗎?”


    “為何?”其實林漣漪都不知道淩影闕分派所在地在北方。


    “因北方陽盛,可調陰勢。”


    “原來如此。”


    “如漠族艾岩這等人族絕頂高手,即便沒有注重五行平衡且一向以某行為重,能修煉到如此境界,事實上也是由於不知不覺中補充了另外幾行。


    “我曾聽聞俗世之中有人不信不喝水不能活一說,便日日不引水,一月之後活著,欲以此證明不喝水亦可存活。愚蠢鄰舍,見其成活,竟當真信了。”


    林漣漪笑了笑,道:“豈不知米飯以水煮熟,魚肉之中有水,瓜果之中更有水?”


    吟暮接著道:“當日你經脈之中受傷嚴重,五行之中,尤缺金與土,我取五行調和之理,以朱心釋放接近金與土之靈力,傷口自然愈合得快。”


    林漣漪豁然開朗,道:“這麽說,所謂再純淨的某行的靈力,其中都有無限另外幾行靈力混在其中?”


    “不是靈力,不成靈力,是遊絲。”吟暮糾正道,“天地之間,遊絲無處不在。靈氣、靈力,乃至所觸所感之實物,都是遊絲所成。”


    林漣漪震驚,從前所知,皆被顛覆。


    “你從前不知道如何釋放不同質的靈力,對我所行感到驚奇,正是因為你從未被告知如此道理的存在。一旦知道了,用心去感受,以生靈之心智,自然日久便能有所獲。”


    林漣漪若有所思。


    “有些道理,明明在眼前,卻從沒想過去發現,沒有獲得,便不知道有多需要。”吟暮凝望洞穴外的雨簾,餘光籠入林漣漪深思的麵容,輕輕歎道,“不必自責,隻有感受過擁有和失去,才會有對比,有了對比之痛,才直達下一次遇見應當怎麽做。”


    “……沒有下次了。”


    “當我沒說。”


    “若是人永遠身處洞穴,不知穴外之苦,便可以避免一切了。”不知何時,程飄颻站在了吟暮身邊,歎道。


    吟暮抬起頭看向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遠,又轉過來癡望不能止息的雨水,道:“不會的。一旦聽聞外界美好,一定會往外出走;一旦確認外界美好,一定一去不複返。”


    她輕淡的語氣似掀開麻布的酒釀,漸漸發散出濃鬱的氣味,縈繞鼻間,久久不去。


    程飄颻悲憫地看了她一眼,亦凝望雨簾,苦澀地笑了起來。


    林漣漪低頭凝視美麗的蛇尾,如墜夢中。紅綢死前向她描繪的煙花璀璨仿佛就在眼前,她帶著仿佛上輩子的人族記憶,衝破了一個洞穴,又流落到另一個洞穴。


    雨聲嘈雜,似嘲笑世人。


    雨停了。


    聽不到雨聲,林漣漪卻反而有些不習慣。如同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眼睛見不得光明,甫入天晴,她的身體上的每一寸皮膚都有抵觸之意,片刻後忍不住渾身一顫。


    “小妹妹,我要往和香城中一趟,你和斜纖他們先走吧。”吟暮交代道。


    “好。”林漣漪點頭,凝望眼前山泉,數日雨天之後,水勢更盛了,然寒風之下,再歡快的潺潺水聲都有種蕭索之味。


    寒風忽地一緊,林漣漪隻覺撲麵打來一陣猙獰的寒風,卻沒覺得多冷,甚至沒有以靈力防護身體,似天生便習慣寒冷。


    她低頭,凝視一眼美麗的蛇尾,輕輕歎了口氣。或許早在和香城外,又或許在洞穴之中,吟暮便有意引導她漸漸向蛇妖族靠近吧。


    “立冬了吧?”林漣漪迎風,問道。


    “昨日立冬。”程飄颻答道,頓了頓,又關心地問道,“林姑娘覺得冷嗎?”


    “不冷。”


    “走吧。”斜纖化作蛇身,落在岩石枯草之間,帶頭蜿蜒向前。


    林漣漪、程飄颻相視一眼,跟上。


    和香城。


    香街芬芳,一如既往。


    一個轉角處,吟暮站在陰影之中,輕輕一晃,白光一閃,下一刻便化作一名容貌一般的女子,走入香街之中。


    她抬頭望去,倚風酒樓就在前麵,金碧輝煌,顯然不久前又修飾了一番,那高高佇立的旗幟上,“倚風酒樓”四個大字迎風飄颻。酒樓之中人來人往,自賞香大會之後,其生意越發地好了。


    好一派生意紅火之景!


    吟暮微微一笑,走上前,在門口侍者的招呼下跨進酒樓之中。


    溫暖香氣,猛然襲身。門檻內外,竟是春與冬的區別。


    吟暮渾身一顫,仿佛離家出走後初入人世時,十分不能習慣溫暖的世界。


    她輕歎一聲,那個家,已經沒了。再過不知多少年,原來被稱作家的地方便是連寒冷之氣都沒了。


    她抬頭,仿佛無事一般,向前看去。


    不料來得不巧,一進門卻見幾名客人不在吃飯,反倒圍著一張桌子、幾個人,似在看戲。其餘正吃飯的客人,樓上樓下,也都時不時往這邊看過來。


    酒樓中央的舞台上,奏樂者、舞袖者,如置身事外一般,笑靨如花、眉目溫柔。


    吟暮蹙眉,走近人群,見原來是一名富家少爺正鬧事,他坐在桌上,怒得臉麵漲紅,邊上是幾個打翻了的飯菜。幾個家丁耀武揚威,圍著一名侍者,氣焰之高,似衝上了天。


    那被圍起的侍者一臉委屈,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低聲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見此情景,吟暮確認必然是鬧事的,她輕蔑地一笑,悄悄後退了兩步,向樓道之後看去,那裏通著一條小道,直至敘閑的閨房。


    敘閑很少管這邊的事,隻在出意外時才露個麵。


    “叫你們掌櫃的出來!”富家少爺吼道。


    “已經去了,公子請稍等……”


    “酒樓之中禁止大聲喧嘩!”一聲毫不客氣的斷然之聲,於樓道之後響起。


    眾人向那處望去,敘閑著一襲淡雅白衣,正趨步走來,她素紗上繡著的梨花隨著步伐之動,仿佛曳起梨香,如賞香大會時江湖之香蛇梨的風采。


    富家少爺揚眉,指著敘閑怒道:“你們上的飯菜裏有蟲子,怎麽還不許我說理了!”


    敘閑不氣反笑,冷聲道:“是哪道菜啊?公子所言,可有實據?”


    富家少爺站了起來,指著地上打翻的飯菜,道:“就在這裏,這道‘藕斷絲連’,你自己看!”


    敘閑深深呼吸,忍下富家少爺目中無人的語氣,走上前彎腰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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