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暉城不遠處的一個酒攤上。


    “攤主,酒呢?怎麽還沒有上來?”一個透露著不耐煩的粗獷聲音從一桌上傳來。


    那人身著青衣,不胖不瘦,看麵容是有些傲氣的。他不耐煩之下,用手指頗有節奏地敲擊著桌子,節奏甚急,真是比聲音還要催人。


    “來了來了。”攤主抱著一大壇酒,捧到客人桌上,道,“客人,你的酒。”


    “怎麽這麽慢啊?”客人不滿地問道,打開酒封時,斜視著攤主。


    攤主站在一邊,連連道歉:“對不起啊,這位客人,最近來往千羽林的人太多,不久前剛來了兩位客人,將這邊所有的壇酒全部買走了,這壇酒是小的方才用罐酒拚起來的。”


    客人麵露驚訝,壞怪道:“什麽人要買這麽多酒?”


    攤主尷尬地道:“是一位女子,帶著一個小女孩,似乎是……”


    “女子?”客人明顯不相信,道,“你開玩笑吧?哪個女子能喝這麽多酒啊?”他雙手抓起一壇酒,往酒碗裏倒了滿滿一碗。


    攤主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聽她身邊的一個女孩子說,她們是十虹澗來的……”


    客人正喝著酒,聽得此言,笑得將口中酒水噴了出來,卻不巧被嗆到喉嚨,臉色一變,猛咳一陣,才緩了過來。


    攤主麵容緊張,尷尬之色越發厲害,見他緩了過來,才接著道:“這位客人,別說你不信了,我也不信。隻是那兩位畢竟是客人,要買酒,我也不便說什麽。”


    客人搖搖頭,嬉笑道:“怕是給她們師門買的吧?師父、師兄,再不然就是師弟,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愛喝酒的。”他往口中灌了一口,點點頭,讚歎道,“不過啊,也難怪,你這裏的酒確實好喝啊!”


    攤主謙虛地笑道:“哪裏哪裏,客人過獎了,不過是謀個生活。”


    “不是,我房某走南闖北,喝過這麽多酒,不是誇你,我是真的覺得,你這裏的酒啊,比長暉城酒樓裏的……”


    “攤主,給我們上兩壇酒。”


    房某一驚,轉身看去,隻見一名相貌清秀的女子正笑看著這邊。方才他正要再說什麽,便是被這一桌上的女子打斷了。


    攤主也是微微驚訝。


    那女子一桌上,除了她一人,便隻有一個麵貌俊郎的男子。兩人身著江湖打扮,然看上去都不是會喝酒的人。


    兩壇酒?


    房某驚訝地皺起了眉,這女子是聽到了他的話,故意挑釁的吧?他搖搖頭,向她輕蔑地笑道:“這位姑娘,你和這位公子,可還有同行之人?”


    女子悠然答道:“沒有。”


    房某笑容中輕蔑之意更重:“那恐怕你二人喝不了這裏的兩壇酒了。”他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一壇酒,道,“看見了嗎?這位攤主做生意老實厚道,這裏的酒壇比外麵那些酒壇大得多。”


    林漣漪微微蹙眉,向他桌上酒壇細細看了眼,故作輕鬆地道:“我細細一看,卻原來隻有幾口的量啊。”遂看向攤主,笑道,“攤主,再加一壇吧。”


    攤主、房某皆驚,其他桌子上,大多數人,都往這邊看來。


    房某驚疑不已,想是在他的見識裏,從未有女子敢如此縱情喝酒吧?


    攤主未見這姑娘喝酒,已先嘖嘖歎道:“我在這裏擺攤賣酒這麽多年,也隻見過兩個很會喝酒的姑娘。”


    房某驚訝,因預感到接下來得拉不下臉,便故作自然地看向攤主,不再理會那一桌上的姑娘:“你曾經見過這種會喝酒的女子?”


    攤主很肯定地點點頭,道:“不隻是見過,我還曾與她二人交談。那兩位姑娘,年輕貌美,就好像仙女下凡,但是,也是真的很會喝酒啊。”


    他回憶了一番,忍不住再次嘖嘖歎道。


    隨即便去為這位姑娘和她身邊的公子去拚了三壇酒。


    房某還是不敢相信地悄悄瞥了眼那姑娘,所幸姑娘沒有那麽斤斤計較,早已與身邊的男子談天去了。


    他轉過頭去,以隻能自己聽見的聲音道:“我看你能喝多少!”


    不料姑娘耳朵好得很,這樣一句輕聲的話,也被她聽得一清二楚,她輕輕一笑,看了房某背影一眼,已經想好了待兩壇半的酒喝下去,要怎麽幫那位客人糾正一下對女子一貫的錯誤看法。


    男子笑看著她,眸中是深深的情意,輕聲道:“你打算給我留多少啊?”


    女子自信滿滿地道:“你要是不喝,我可以不給你留。”


    男子微微搖頭,道:“在你娘家的時候,我可是因為酒量不如你,平白遭了許多白眼,今日你好歹給我留下一壇酒。”


    女子噗嗤一笑,麵帶羞紅,道:“你這酒量,還用我欺負?再說——我還沒有……”她白他一眼,將目光別開。


    男子望著她笑而不語,直到她迅速伸手出來,輕輕捏了下他右肩,嗔道:“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嗎?”


    男子搖頭,笑道:“記得,我仍舊記得,女子不好惹,吾妻可是此意?”


    女子兩頰羞紅更甚,狠狠瞪他一眼,不知該做什麽,便看向正忙著拚酒的攤主,見她兩鬢之白深深,背也明顯駝了。


    他老了許多啊。


    所有認識的人,包括自己,都老了許多啊。


    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經過這裏的時候,這位老實厚道的攤主是什麽模樣,隻有他眉眼間的溫和客氣,從未淡褪。


    他記得她,將她視為女子中最會喝酒的二人之一,每每想起都要嘖嘖稱讚;她也記得他,隻是他終究是生命中不那麽出眾的一個過客,經過了也隻能留下一圈漣漪。


    便是再次相遇,也不能在眼前這張真真實實的麵容上,憑著記憶描繪出從前那個攤主的麵容。


    “漣漪”,她忽然覺得,爹娘給她取這個名字,其實冥冥之中,還有別的意思的。


    九年前,那場大雪裏,她從遠方逃離那些想要保護她的族妖,坐在毗鄰千羽林的這個酒攤裏,身邊是十月閣的知醉,二人喝下了一罐又一罐的烈酒。


    她受著痛苦,念著決心,終於在大雪紛飛裏,找到了他。


    而他如今就在身邊,與她打算著未來,與她士氣振奮地要去殺了共同的仇人。


    光陰啊!


    “姑娘,公子,這是你們的酒。”攤主分三次送上了酒,第三次送上來的時候,見女子已將酒壇打開,又忍不住看了姑娘一眼,道,“姑娘,我一見你,就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的那兩位會喝酒的姑娘。她們的酒量,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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