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如此,也不過知曉其道行罷了,如何說得上是知曉其心性?”雲隨煙立即反駁道,聲音亦響亮了一些,隨即意識到不必如此,又長歎一聲,道,“師兄,我知道你對敗於淩飛雪手中耿耿於懷,急著把無垠培養成強者,便是無垠犯下如此大錯,你也不忍心毀了這麽好的苗子。


    “但是以師弟拙見,你真的錯了。


    “當下無垠於邪道之中,已然是一大分派之主,借助教子林漣漪這層關係,將來成為下一個教主也未可知。


    “你想讓他戰勝淩飛雪,卻不知,你的容忍,讓他成為了另一個淩飛雪。


    “林漣漪又是蛇妖族的後裔,又是淩飛雪的弟子,如今蛇妖族和邪道之間,走得越來越近。無垠手中的權勢也勢必增長,對我正道而言,後患無窮啊!”


    渚沙臉色變幻,擔憂、氣憤、悔恨,甚至恐懼,陰晴不定。然最終,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還是歸於了堅定。


    “便是,便是,無垠成為了教主,也不會是真正的邪道之人。”渚沙的聲音從低沉轉向堅定的響亮,眸中盡是對這個徒兒的信任,“是他掌握了天涯教,而非天涯教奴役了他。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雲隨煙大驚,猛地站起身,轉身怒目瞪著渚沙,在這震天響的霹靂下,早忘了尊敬師兄,對著渚沙便厲聲道:“你說什麽!師兄!渚沙!你說什麽!”


    渚沙臉色鐵青,絲毫不肯退讓,目光閃避間,似是自覺所言太甚,隻是此刻已來不及收回言語,隻得越發明白地流露著坦然,平靜地道:“師弟,我放過無垠,煞費苦心,便是為了正道之中,當世之下,得出一強者。”


    “他是強者了!卻也不是正道的!”雲隨煙聲音又響亮了一分,“渚沙!你的正道熱忱呢!你的正道之誌呢!”


    “不曾違背!”渚沙斬釘截鐵地答道,滿麵的坦然,於劍芒之下,正氣無限。


    隻是這般神情,落在雲隨煙眼中,隻充滿了諷刺,他冷冷一笑,聲音微微放鬆,牽連瞪著渚沙的目光,也如天色一般,漸漸落到半夜的涼:“師兄覺得行的仍舊是正道之事,便這樣做下去吧。


    “不過師弟懇求師兄,為了西林,做事千萬收斂一些。”


    渚沙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眸中瞬間湧上愧疚之意——然那片坦然的堅定,仍舊如日中天般占領著劍芒照耀之處。


    雲隨煙從他麵容之中看出了愧色,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心中想著愧疚有何意義,便轉過身去,走到房間中央,又盤坐下去,道:“恕師弟無禮,此後若有天賦高超者,師兄欲收為弟子,便由師弟代收吧。”


    渚沙臉頰微一抽搐,嘶啞著聲音輕輕回了一句:“好。”


    他凝望著盤坐的師弟,見他再沒有回應,劍芒再度刻出威嚴的輪廓,仿佛他才是西林中最德高望重之人。


    渚沙緩緩轉過身,打開了矮小的門,走出,輕輕關上。


    房間裏,幽幽地響起一陣裹著痛苦的歎息。


    房間裏的劍芒被門掩上,渚沙背後的劍芒也靜了下來。他凝望來時的道路,夜風正涼,月色藏進雲裏,心中顫抖的信念猛烈地搖動一下,如燭火微光。


    行走到自己庭院外,見胡衷恣、邵仲文戰立在門外,心中一動,卻沒有立即上前。他望著胡衷恣恭恭敬敬的側影,無論如何想象不到他會對張珅詒如何冷漠。


    他微微皺眉,走近。


    二弟子聽見渚沙腳步聲,連忙轉身,見渚沙滿麵滄桑,仿佛從天涯走到了海角,落得一身塵埃。二人驚奇,忙上前行禮道:“師父!”


    “不必行禮了,又不是白天。”渚沙輕聲道,聲音中有些不耐煩。


    二人暗暗驚疑,抬頭,望著渚沙。


    胡衷恣見渚沙一直望著他,目光一動,似有什麽情緒閃動,然隻是一閃而逝,他自信渚沙沒有看見。


    渚沙看見了一點影子,從他的身上。


    “師父。”邵仲文道,“方才,你可是去尋雲師叔了?”


    渚沙看了他一眼,側身,凝望無人之處,不耐煩的語氣更重:“我去幹什麽,還需要和你們講嗎?”邵仲文知錯,連忙低下了頭,渚沙稍稍緩和了語氣,道,“你們等我等到了半夜?”


    邵仲文略一遲疑,瞥了身邊胡衷恣一眼,道:“是。胡師兄有事找你。”


    “有事找我?”渚沙臉色微變,轉過身,盯著胡衷恣,道,“有事找我,帶著你來做什麽?”


    邵仲文心中察覺不妙,欲言又止,看向胡衷恣,目光似在提醒:“接下來就由你說吧,師弟我說不上話。”


    胡衷恣似全然沒有覺察到邵仲文的提醒,隻相信渚沙的話就是對他說要他回答的,他平靜地低頭,隨即跪下。


    渚沙臉皮一動,麵色越發沉鬱了下來。


    但聽胡衷恣道:“師父,徒兒想去南林,向張師叔謝罪!”


    渚沙驚疑,低聲道:“為何?”


    胡衷恣道:“張師叔信任徒兒,才將珅詒嫁與徒兒,隻怪徒兒心高氣傲,對珅詒少有關心體諒,致使珅詒為林漣漪所蠱惑,八年前離開千羽林,至今下落不明。


    “張師叔之夢,實乃大噩,徒兒自覺愧疚至極,於珅詒,於張師叔,萬死難辭其咎!唯有親上南林,向張師叔謝罪!”


    渚沙俯視他的背影,那顆低下的頭顱裏,裝的真的是愧疚嗎?那顆頭顱裏,有多少事他這個做師父的不知道的?


    他忽然恐懼,卻不隻是針對胡衷恣。


    胡衷恣如此,他憑什麽說,他了解無垠呢?


    若叛出的是胡衷恣,不也會如無垠一般作為嗎?


    猛然一陣痛苦,從腦海深處響起,猶如驚雷,震得渾身一顫。他臉色發白,閉上眼睛,細細琢磨。


    半晌沒有回應,邵仲文見師父好像陷入了回憶,驚疑,看向胡衷恣,欲提醒他。胡衷恣不必師弟提醒,又問一遍:“求師父允許徒兒前往南林!”


    渚沙一驚,反應過來,冷冷道:“若是南林殺了你,也與我無關。”他言罷抬腳,走開。


    地上的大弟子磕頭感謝,鏗鏘地回道:“謝師父!”他停頓片刻,聽著渚沙的腳步聲遠了很多,才站起身,凝望師父的去向,對師弟道:“謝謝師弟陪我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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