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所有吃進去的,尚存在於胃中的都吐了出來,苦澀與酸味充斥於口舌之中。


    地上由毛筆沾著白色樹汁畫出來的人首蛇身像為幹,便被滿地穢物衝了個幹淨。


    剪歌失了血色。


    滿麵的鷹羽也遮不住恐懼。


    詩葦發現了。


    發現以後,定然要昭告全族,人族文化是蛇妖族對鷹魔族下的圈套,鷹魔族不可再學習人族文化。


    他恐懼的,是換了身體卻前功盡棄、三百年努力卻功盡棄的幾乎必然的結果。


    驚嚇過去,腦海中鏤刻著白色樹汁描繪出的蛇妖族模樣,厭惡的情感席卷理智,連恐懼也壓製不住。


    詩葦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凝視他,笑問:“原來你是蛇妖族派來的臥底?”


    鐵證如山,剪歌還是竭力辯解道:“我喜歡蛇妖族對人族文化的喜歡,鷹魔族反對人族文化的傳揚,便是反對生存的最佳方法。”


    詩葦笑看著他,迎著他憤怒至極的目光,悠然而從容地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用筆畫出來,卻不自己恢複原形讓你惡心?”


    剪歌冷冷道:“關我什麽事!”


    詩葦歎道:“這支筆,可是人族的東西,你本可以解釋為,你喝了醒酒湯,便開始討厭人族文化,可你——做臥底還這麽心虛,以為我懷疑你之處在於蛇妖族,便幹脆不打自招了。”


    剪歌驀地神情一滯。


    這……才是她的手段!


    他大驚,以鷹的尖利聲音咆哮:“詩葦!你這賣族之賊!暮雪千山冰雪消融之際,便是你的死期!”


    詩葦麵帶微笑,猶無所畏懼,站起身,微微仰頭,道:“被揭破了臉皮,便開始聲嘶力竭咒罵你的同族了嗎?”


    “賣族之賊!不得好死……”剪歌繼續罵著,聲音蓋過了詩葦。


    “我和你一樣是臥底,你看我如今做得多好,到了這份上,你還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剪歌頓時失聲。


    審判室中一片寂靜。


    剪歌驚疑不定,希望如此,卻又不敢信。


    而同時,醒酒湯的作用開始瞄準了詩葦,胃裏再次翻江倒海。


    “哇!”


    剪歌幹吐出了一些胃水,痛苦地緩著,同時意識於厭惡之感中穿梭,欲將詩葦的真麵目推敲出來。


    事關鷹魔族之滅亡、蛇妖族之複興,他不能推錯。


    隻是沒有證據,不論是否正確,他終究不敢相信自己所推的結果。


    他滿嘴的穢物,一邊緩著,穢物便往下滴落。


    頭痛欲裂。


    “剪歌,你是剪歌吧?其他族妖呢?他們應該都還在人族聚居地吧?”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剪歌!”剪歌抬頭,凝視著詩葦,斷然道。


    若她是蛇妖族這邊,自然明白應該怎麽做,不求同族相認,隻要有共同的夙願,海內存知己,天涯……便是遠隔天涯,彼此陌生,也好過相互暴露。


    我換體成了鷹魔,卻保留著蛇妖的情緒;你帶著蛇妖的身體,卻真的成為了鷹魔。


    你若是臥底,你做得真的比我好。在鷹魔族覆滅以前,便永遠不要暴露,不要心虛,把自己活成鷹魔吧。


    可若你不是臥底,如你方才所用的手段一般,你的“臥底”一詞不過是引誘我說出真相,我便更不能透露了。


    一切決定流露於話語之中,而目光裏,全然都是迅速學會的強硬。


    詩葦退後一步,伸手道:“把你的記憶交給我吧,為你的來日,鷹魔族覆滅之時,蛇妖族苦盡甘來之時,做一個證明。”


    剪歌冷冷道:“不給!你不是臥底嗎?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的事。”


    他已經絞盡腦汁,鑽盡痛苦,才說出了這一句不論詩葦是哪種身份都可以聽懂的話語。


    詩葦思慮一下,道:“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不論你是否為鷹魔族,判族之罪已是不可逃脫。若相信我,敢賭一把,便將你的記憶告訴我,讓我知道如何繼續助你計劃實現。”


    剪歌得意一笑:“你不告訴其他族魔我親近蛇妖族,便是對我的計劃最大的幫助了。”


    詩葦惋惜地歎道:“那便去死吧。”她抬手,靈力成刀。


    剪歌察覺一片白色的靈力聚成刀,一下砍來,脖頸上傳來冰涼的感觸,意識漸漸渙散。


    他鬆了一口氣,糾纏了他許久的厭惡情緒如潮水般退去。


    他仿佛望見了海浪的消逝,帶著渙散的意識遠去,漂向之處,應是紛紛揚揚著白色冰雪的暮雪千山。


    他蛇妖族的暮雪千山。


    他再次感受到對蛇妖族身體的眷戀,並順其自然地厭惡起了鷹魔族的身體。


    西北大漠,他蛇妖族的身體……


    北寒村。


    林漣漪、無垠收回意識,略一思考,望向詩葦。


    林漣漪問道:“你偷取了剪歌的記憶?”


    “是。”詩葦答道,“我早就猜到,會有族妖回來,人族的奇人異士多,我偷取了一件能夠趁生靈死亡毫無防備之時奪取記憶的法寶。”


    林漣漪、無垠深深呼吸。


    正如臨死前的剪歌,他們亦於遲疑掙紮中,不敢確定詩葦的身份。


    詩葦微笑,歎道:“唉,你們是不是更加不敢確定我的身份了?”


    林漣漪、無垠不語。


    詩葦搖搖頭,語氣低沉了一些,道:“除了抓一個鷹魔確認他體內的毒素,我真的沒有證明方法了。”


    “即便鷹魔族體內真的有毒素,則不能證明你是我們這邊的。”無垠道。


    詩葦驚訝抬頭,卻見林漣漪點頭附和。


    她忽地明白過來,一笑,自嘲道:“我竟還妄想著解釋,實在是活得糊塗了。”


    詩葦如此聰明,自然也能清醒地預見到如今的戰爭局麵,提早下毒。


    若此戰鷹魔族贏了,她無損失;若此戰鷹魔族輸了,她便可用鷹魔體內的所謂“鐵證”為自己脫罪。


    這未嚐不是一種生存之道!


    她又如何證明,她不是這個目的?


    詩葦轉過身,輕笑一聲,諷刺的笑聲輕悄而意味深長:“我無法解釋了。可你們也殺不了我,那便各顧各的。待族長死去後,我會回到鷹魔族中堅持我的任務,你們若再次遇見我,便殺了我吧。”


    林漣漪、無垠相視無奈。


    這是她唯一的未來。


    “走吧。”無垠道。


    林漣漪最後望一眼詩葦,忽然想起了幻瀾。


    若是擁有她的能力,謊言與真相便可大白。


    二妖將向泣離江而歸。


    忽然高空出現兩道鷹影。


    “快逃!”詩葦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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