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孤燈趕路人,寒風絕情齒相爭。忽現光明星一點,快步怯問可同行。


    天色漸暗,叢林中一行車馬急急趕路。


    “王爺,前行不久就有客棧,咱們今夜在那歇息?”康然小心翼翼的問,行了許多天都不停留,食物已經不夠了。


    “客棧?為何不是驛館?咱們沒走官道麽?”李司堯不解,蹙眉發問。


    “王爺,看您心急,一路不言語,我們也不敢問,官道平坦但有點兒繞,故而沒選官道。”


    李司堯遂才長舒一口氣“擔心罷了,不心急。隻是...”


    康然莫名緊張起來,低頭等待接下來的話。


    “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隻是...日後莫要何事都牽連她。”李司堯有點自責,畢竟康然等人跟了他多年,一直盡忠職守,忽而怪罪委實讓人寒心,隻是他不願讓顧晚衾知道這些醃臢事。


    “屬下明白,是屬下多嘴了。”康然多少也是愧疚的,他知顧晚衾在王爺心中的分量,當時話趕話說出來,隻是尋一個辦法而已,並無他想。


    “去客棧不宜張揚,莫要驚動百姓。”李司堯又闔上了眼,心內惶惶,不愁前路凶險,心係伊人安否。


    心下焦慮,聽得小窗外康然小聲問“公子,咱們到了。”了然,在外身份不宜暴露。


    委身出馬車,整理衣袍後隨康然盧娑進店,不算華麗,裝飾清雅,在這荒郊野外也算是上好的住所了。馬廄安排在右邊,雖然有礙觀瞻,但是方便客人照看馬匹,看樣子,老板是個細心的。


    進了店門,小二一臉春風的過來接待“幾位客觀,歇腳還是住店呀?”


    康然接話“準備三間上等客房,再準備兩個大間兒,外頭還有幾個兄弟。”


    客棧的小二素來眼尖“好嘞幾位,且讓我帶路。”


    說罷手腳麻利噌噌上樓,一路彎腰行走,言笑晏晏。


    康然看不過,對其說“好好直起腰來走路吧,你不必如此,我們也不是何達官顯貴,你彎著腰方折煞於我等。”


    小二不好意思的笑笑“爺還是頭一個讓我莫彎腰的人呢。”摸摸後腦勺又道“我們這類人注定了要為富貴人彎腰一輩子,這麽多年都已習慣了,爺受得起的。”


    盧娑康然愕然對視,又低頭往前走。李司堯並無言語,依舊眉頭緊蹙。


    “爺,到了,這是天字一號房,比另外兩個上房寬敞得多,也安靜些,適合公子住。”


    康然摸摸鼻頭“你這眼睛倒是挺尖的啊。”


    “嘿嘿...自懂事起就在這客棧做事,旁的不敢說,識人是這個。”小二眸中帶光,伸出大拇指來比劃。


    李司堯勾唇一笑,雙目直視於其,多了些許讚賞“小哥兒恐怕遠不止這點才能吧?”


    “公子才是眼尖的,小人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本事,荒郊野外,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也無可奈何。”


    “問句看熱鬧的,你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到了什麽地步呢?”康然也十分好奇。


    小二靦腆笑笑“幾位要不進屋說?”


    盧娑敏感,總覺著這人能力太好,在這個地方似乎不恰當,於是跨過一步擋在李司堯前方。


    李司堯穿過康然和盧娑,拍拍盧娑肩膀“無礙。”


    走到小二身邊時,伸手禮讓“還請詳解。”遂才掀袍進門。


    小二是懂禮數的,退了幾步讓盧娑和康然進入,才彎腰進屋,緊閉房門。


    走近端坐主位的李司堯前,行了一大禮“瑢親王安康。”


    康然盧娑麵麵相覷,李司堯輕挑眉峰後哼笑。


    盧娑正欲拔劍,康然立馬按住“你如何得知?”


    “不瞞各位,小人是從宮裏出來的,幼時有幸,得見過王爺一麵,當時王爺該是兩歲。”說罷又行一禮“小人僭越了。”


    “起來回話吧。”李司堯並沒有太過意外,方才進門便注意到,他看向他們的眼神有些驚訝。若是他們衣著華麗過於顯眼,可這荒山野嶺也並不缺大富大貴之人歇腳住店,他這般驚訝,似是沒想過舊相識會來到這個地方,故而隨著康然多話。


    “謝王爺。”小二起身抖落短打的灰“回王爺,小人在宮中時,師父給我起名小山子,好容易脫離那裏,王爺可喚我淩海。”


    “諱山...臨海。你很厭惡那深宮?”


    “王爺都說...那深宮,便是王爺,也是厭惡的吧?”淩海目光灼灼,一改之前的卑躬屈膝。


    “為何出宮?”李司堯嗤笑。


    “王爺可是可信之人?”


    “既已表明身份,何必多此一問。”李司堯饒有興致看著他。


    “王爺的智謀,果真是在君王之上的。小人向華太妃宮殿呈過禮,不,當時華太妃還是先皇的豫貴妃。當時的婉妃便是現在高高在上的太後。師父和我本是在婉妃宮裏的下等宮人,那天突然得了令,要給豫貴妃呈禮,崔嬤嬤許諾回來便賞。師父悶悶不樂帶著我前去,我一七歲孩童,聽了有賞就樂得不知東南。”


    淩海搖頭笑笑“隨師父進了殿,我年紀太小,總愛張望,看到豫貴妃懷抱王爺在桌旁逗樂。豫貴妃可憐我,從瓷碟裏拿了幾塊點心賞我,那是小人頭一次吃點心,鬆軟可口,至今難忘。”


    淩海盯著地上的木板紋路出神“可歎啊...師父回來領的賞便是一死。也許是豫貴妃覺出了不妥,派身旁的大宮女前來尋我,我才免了這死劫,而救我的姑姑,卻是再也回不去豫貴妃身邊了。那日起,我最親的師父沒了,為了救我的姑姑也沒了,我都不知...她喚什麽,也好在來日為她立碑啊。”


    李司堯牙關緊咬,額上青筋凸起,壓住火氣一字一頓“她喚作靈霜,是母妃的堂妹,陪母妃在那牢籠裏度過了多年,亦是本王的姨母。”


    淩海頓愕,行禮道“王爺恕罪。”


    “你有何罪!你是母妃和姨母保護的人,本王又怎會遷怒你。”李司堯闔眸,羽睫覆下“那毒婦因璟沅之死降罪於你師父?”


    “王爺英明,璟沅公主的死,並不是染了寒氣重疾而亡。是...被婉妃下藥毒死的,我和靈霜姑姑也是因為聽到這些才被人追殺。小人被賣進宮,唯師父對我最好,本欲為師父和靈霜姑姑報仇,奈何弱小,隻能躲到這荒山野嶺來。”


    三人睜大眼睛,這確實太過意外了,雖知那毒婦心狠手辣,竟會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


    李司堯調勻氣息“你說的...句句屬實?”


    “小人願對蒼天起誓,若有半句虛言,日日遭受無妄之災,求死無門。”說罷,跪下行了大禮。


    “可願跟隨我?”李司堯萬般為難,姨母豁了命護著的人,實在不想再拉他入渾水,思量再三又道“若是毒婦同意,我便長居南詔,與縉朝無瓜葛。若是毒婦硬要糾纏,我便與她鬥到底,最壞結局便是你所托非人,隨我一同死了。”


    “若是沒有靈霜姑姑,小人早在十五年前就沒了,靈霜姑姑的親人,小人要用命護著,就算王爺今日沒有留意小人,小人也會想辦法留在王爺身邊。”


    “起來吧”又想起一事“你說見過本王,縱你過目不忘,又怎保證我與幼時長相無二致?”


    “王爺與幼時確實不像,但是您與豫貴妃像極了,況且,縉朝通往南詔的路是另一條,從南詔來縉朝的路也隻此一條。在南詔的王爺還會有誰呢?”


    “聰明”李司堯笑笑,“上飯菜吧,有些餓了,你且把家料理好,明日一早趕路。”


    “小人無家,孑然一身,說走便走。”淩海說罷,行禮轉身出門。


    聽到腳步漸遠,一直不言語的盧娑開了口“王爺,信他?”


    “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司堯抖落衣袖,使其舒展。


    “王爺是因為他提起靈霜姑姑才信的,對麽?”盧娑一針見血,她不信會有這麽巧的事,這個人知道的太多了,不偏不倚就存在於他們歇腳的店,就好像被誰故意放在這等待他們一樣。


    “盧娑,靈霜姨母是母妃的心結,她本與人定親,母妃自小與她要好,隻因母妃入宮無人幫扶,她便退了親事陪母妃在深宮度日。於我母族,她都是恩人。”


    “可是”


    “莫要再說了”李司堯製止,他知道盧娑的擔心“你放心,若他別有用心,本王不會手軟。”


    盧娑看向康然,康然搖頭示意莫要擔心。


    “先吃飯,這個地方太過開闊,待會兒要四處查看一下。”李司堯伸手往桌上卻撲了空,光顧著說話,忘了這不是宮中,沒人遞茶。轉身向盧娑“你去煮茶吧。”


    盧娑點頭出門。


    康然點頭拱手“王爺,奴才先在這客棧查探一番。”


    出門在外,小心提防是沒錯的。


    李司堯點頭揮手。


    聽到兩人走遠,李司堯走至窗前,負手而立。窗外是客棧的後方,原本應是樹木茂盛,枝葉綿密的,現下已是深秋,葉落枯黃。


    天邊冰輪已升至空中,銀色光華泄地,為行人照了一方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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