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人撐腰,院裏的嚎哭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像開閘的洪水一樣,一聲比一聲大。


    鄭婕妤和黃容華擔心的跑到十一和十三跟前把兩人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這才在心中舒了口氣。


    十四在旁邊偷眼觀看,將院中的局麵盡收眼底。榮娘在旁邊看得分明,盯著十四公子,心中起了思量。


    “你這賤婢,怎敢如此苛待我兒,好大的膽子!”黃容華心疼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十三,轉過頭柳眉倒豎,指著榮娘破口大罵,全然沒有剛才的典雅儀態。


    榮娘動也不動,麵色平常,放置在腹前的雙手抬到麵前躬身道:“娘娘這話說的,奴在這宮中做事,向來都是聽從主子吩咐。主子說什麽,奴就做什麽,方才罰跪也是主子吩咐奴辦的事。除此之外,奴委實不知何處苛待了十三公子,還望黃容華明鑒。”


    黃容華一時語塞,卻又忍不下這口氣想要上前爭吵,鄭婕妤喝道:“成何體統,黃容華,別忘了此行來的目的。”


    月美人抱著十五在旁邊暗自垂淚,正哭著當時,月美人拭淚的手帕還沒放下去,母子兩人就被鄭婕妤的喝止聲嚇得齊齊打了個冷顫。


    看著眼前的場景,月美人暗地裏拍了十五一下,十五連忙一抽一噎的跪好,月美人則站起來乖乖跟到鄭婕妤身後。


    黃容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碎了銀牙終於把這口氣忍了下來。


    榮娘讓開進殿的路,抬手做邀請狀道:“王姬正在裏麵等候,三位娘娘,請!”


    鄭婕妤甩開十一拉著她衣襟的手走進殿中,其他兩人隨後。


    進得殿中,三人一眼就看見了抬手倚在桌邊頭疼的竹君。


    三人看著一個不過十四歲的小女孩詳裝著大人一樣扶著頭,心中俱都覺得好笑。


    鄭婕妤和月美人麵上不顯,黃容華卻直接“噗嗤”笑出了聲。


    笑聲一出,竹君看向三人,鄭婕妤心中狂笑,看向黃容華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帶上了一點幸災樂禍。


    黃容華把鄭婕妤的神色看得分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隻聽竹君開口道:“黃容華今日這身衣裳真是精致,本宮在這宮中許久未見如此顏色了。”


    “謝殿下誇讚!”黃容華未曾細想,媚笑著福身回了一禮,還未站起,突然想起什麽,臉色唰地變得慘白,膝下一軟,直直跪倒。


    竹君頭也不抬,對著榮娘招了招手,榮娘對著旁邊兩個隨侍的宮女吩咐一聲。


    兩個宮女連忙手腳麻利的搬來兩個凳子放在下首。


    “鄭婕妤、月美人,請坐!”竹君看都不看黃容華一眼,淺笑著對鄭婕妤二人說道。


    “謝殿下!”


    鄭婕妤收起眼中的心思坐下,月美人小心翼翼的也隨著鄭婕妤坐在旁邊。


    宮女奉上香茶,竹君閑閑地用茶蓋撇著浮沫。


    “事情剛發生,鄭婕妤和月美人就前後腳過來,看來本宮這兒的消息傳的挺快的。”


    竹君抬眼笑著看向鄭婕妤,鄭婕妤對竹君話裏的深意恍若未聞,笑道:“好叫殿下得知,實在是彤雲殿今天出的亂子太大,不隻牽扯到幾位公子,就連王公貴族家送來伴讀的幾個學生也受了牽連。宮裏有人遞了消息出去,幾位受罰學生的家裏人不樂意了,跑到臣妾這裏要個說法,臣妾無奈,隻能過來一趟。”


    “原來是這樣!”竹君把茶杯擱在桌上,說道:“那本宮來猜一猜,告狀的是十一公子身邊的秦家幼子,還是十三公子身邊的李府獨苗?”


    鄭婕妤苦笑,說:“這兩位的家裏人都來了,不止他們,還有十四身邊的杜家兄弟,十五身邊的欒家小公爺。”


    “嘖嘖嘖,人都來齊了,看來這陣仗不小啊!”竹君笑著拍拍桌子,問道:“現如今,這些過來‘問責’的人都在何處?”


    “回殿下的話,她們現在都在倚鳳閣偏殿。”


    “既然這樣,就差人過去給她們傳個話,就說此事完全是幾人咎由自取,本宮賞他們杖責已經是格外開恩,不要再腆著臉過來找罵!”


    “這……”鄭婕妤遲疑,猶豫道:“殿下,這些話傳過去,臣妾怕……”


    “怕什麽?事情做都做了,現在倒是前怕狼後怕虎的!”竹君冷笑。


    “殿下這話是何意?”鄭婕妤肅聲道:“莫不是懷疑今日之事是臣妾屬意十一做的,若是這樣的話,還請殿下寬恕臣妾衝撞之罪,臣妾今日倒要好好和殿下辯上一辯,斷不能毀了我兒清譽。”


    竹君在旁邊好笑的看著鄭婕妤一身正氣的樣子,說道:“鄭婕妤在這宮中的日子也不少了,本宮與你往日也算是見過幾麵,怎麽從來不覺得你是一個如此端正、如此性急之人?”


    “殿下,不是臣妾性急,而是此事事關公子名聲,也事關殿下的名聲。如果殿下今日這樣處理,往後王上與群臣問責,您是王姬可以逃脫一劫,但臣妾這個小小妃嬪……”


    “小小妃嬪?”竹君打斷鄭婕妤的話,說道:“小小妃嬪有何德何能可以在王後薨逝之後掌管鳳印?鄭婕妤還是不要妄自菲薄的好。”


    “不過有些事還是要給鄭婕妤說明比較好。”竹君的言辭一掃剛才的和顏悅色,目光如鉤看向鄭婕妤道:“鄭婕妤,本宮是父王嫡出長女,有權力處理後宮之事,但自從父王命你掌管鳳印以後,本宮可有半點插手宮中諸事又或明裏暗裏與你作對,阻你在宮中處理事務?”


    “沒有!”鄭婕妤神色有些不自然。


    “既然如此,本宮再問你,往日裏公子爭吵打鬧也不是一次兩次,為何本宮偏偏對今天的事情插手,其中內幕,你又可知曉?”


    “臣妾不知!”


    “不知!”竹君冷笑,“你不知道沒關係,你兒子知道就可以了。”


    衣袖一掃,桌上的青瓷茶具被竹君狠狠掃落在地。


    “你可知本宮今天趕來彤雲殿時遇到什麽?你可知太醫給十六診治的結果是什麽?鄭婕妤,宮裏的孩子不比常人,爭來爭去也沒什麽,反正遲早都要爭的,可從來沒有一個道理,是一幫乳臭未幹的庶子聯合起來大張旗鼓的把嫡子弄得臥榻在床。這件事說出去,本宮不先問你如何自處,你還是先想一想該怎麽保住命再說吧!”


    鄭婕妤聞言心中巨震,雙股戰戰從凳子上滑落癱軟在地,“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月美人也被竹君的話嚇得花顏失色,捏了手帕跪在地上立馬哭了出來。


    竹君示意榮娘關上殿門,剛才殿中的事被門前跪著的一幫小孩看的分明。


    眼看著鄭婕妤三人全都跪倒在地,跪著的幾人終於知道今天的事不是自己想的那麽簡單。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沒過一會兒,院子裏靜下來,像是一片鬼蜮。


    殿中,鄭婕妤清醒過來,跪地哭訴道:“王姬,這件事臣妾委實不知、委實不知啊!”


    “不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竹君抬腳甩開鄭婕妤拉住自己裙裾的素手,氣急反笑,接著說道:“本宮接到消息趕來彤雲殿,你可知殿中是何樣場景?王上嫡子受傷,隨侍之人不見急切,兄弟諸人不見惶恐,隻見無數奸人暗中窺伺,隨時等著奔走偷傳消息。鄭婕妤,你告訴本宮,這樣的消息傳出去,意味著什麽?”


    “這……臣妾……不知!”鄭婕妤心中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逼迫的她全身不住發冷。


    “又是不知?”竹君反問,雪白的小臉在殿中昏暗的光下汲出半片慘淡的光澤,圓圓的一雙杏眼浸在這半片光澤裏,使得本是笑起來乖巧可人的眼睛如火般在眼角騰出幾分戾氣,如翼的長睫輕眨勉強斂住眉眼中翻騰的思緒,卻藏不住滿溢出的幾分譏誚。


    她開口道:“鄭婕妤,三公子是王上庶長子,亦是你的兒子,現在你這麽著急想要除掉十六,是否意味著你已經做好準備想要奪嫡立儲了?”


    “王姬明鑒,王姬明鑒,妾身豈敢如此,定是有人陷害嬪妾,還請王姬為臣妾做主!”鄭婕妤花容失色,秀氣的指甲緊攥著衣襟不住的磕頭。旁邊黃容華臉色煞白亦是惶恐不止,身上的紫衣罩住身形,從背後看去像是一朵被風吹拂,在枝頭不住亂擺的藤蘿。月美人的哭聲越發大了,吵得竹君太陽穴不住亂跳。


    “肅靜!”竹君喝止住三人,鄭婕妤與月美人閉上嘴,低著頭不停流淚,黃容華無力的抬了抬胳膊,纖細的胳膊被寬大的衣袖拖累,抬了半天才堪堪抬起。


    黃婕妤說道:“王姬,臣妾管教無方,致使十三囂張無禮,傷了十六公子,臣妾認罪。但是臣妾委實沒有迫害十六公子,十三年幼,奪嫡一事實在是無端無由,一定是有人陷害所致,還望王姬明察。”


    黃容華一番話說完,月美人抬頭張了張嘴,看向竹君,四目相對,月美人話未出口就敗下陣來,眼淚如瀑一般涓涓而流,偏又怕惹得竹君生氣,隻能低下頭無聲拭淚。


    竹君端坐上首,默然不語,榮娘端了新的茶盞過來,重新給竹君沏了一杯茶。


    新茶很香,半開了茶蓋香氣就從碗中瞬發溢出,不過盞茶的功夫香透了半間殿室。


    竹君看著茶盞上空柔柔飄起的蒸騰水汽,怔怔的想著事情出了神。


    殿中殿外一片凝滯,有時隱約聽見幾聲月美人壓抑的哭聲。


    竹君收回神思,端了茶盞想要喝茶,未料茶盞還未觸到唇邊,殿外就響起了爭吵聲。


    “殿下,欒家太君衝進來了。”殿外有人來報。


    “哦?怎麽,欒老太君還未出宮?”竹君放下茶盞,鄭婕妤三人聽到了她話中再也壓抑不住的怒氣,心中一摒。


    “欒老太君心疼小公爺受責,非要跟奴討個說法。”


    “剛才說的話你沒有照實給欒老太君說?”


    “奴怎麽敢隱瞞,全都據實說了,可欒老太君說奴敷衍欺瞞於她,平白無故編了個謊騙她。這會欒老太君正在殿外叫嚷著,說要討個說法,不然就要鬧到王上跟前去。”


    “哼,倚老賣老!”竹君再次摔碎手中的茶盞,殿中眾人又是一抖。


    “欒家小子和其他受罰的幾人現在何處?”


    “正在禦藥監那邊就診。”


    竹君想了想,招過榮娘低聲吩咐了幾句。


    榮娘領命,帶著剛才通傳的太監快步走出殿中。


    吩咐完榮娘,竹君長歎一口氣,說道:“今天的事,本宮已經差人壓下通稟了父王。本宮累了,今天的事本宮不再過問,處置結果如何,全看父王的意思。”


    鄭婕妤三人微微點頭,表示知曉。


    “殿外幾人罰他們跪到太陽落山,再由你們領回。月美人,十五性情焦躁,以後你要好好教導。十四就由齊婕妤……”


    竹君想起什麽,轉頭問旁邊道:“齊婕妤還沒有過來,可有人過去通稟?”


    “殿下,有人過去通稟了,但齊婕妤並未在意!”殿外宮女說道。


    竹君頭疼的揉了揉眉角,說道:“其他幾人時辰一到就由各人領回,十四暫且留下。另外,讓齊婕妤抄十遍女四書,限她十日內抄完。”


    “是!”宮女退下。


    “你們幾個都回去吧!本宮想要靜靜。”


    “是!臣妾告退。”


    “黃容華,你且等等。”竹君叫住黃容華,說道:“黃容華今日衣著豔麗,唯獨妝容寡淡了些,本宮那裏有上好的胭脂水粉,晚些讓人給你拿過去些,妝容與衣著相配,這才顯得明豔動人。”


    黃容華訕訕笑了笑,拜道:“臣妾多謝殿下恩賞。”


    旁邊,鄭婕妤和月美人麵色各異。


    【】


    彤雲殿外,榮娘差了兩個力氣大卻又動作輕緩的宮女將欒老太君攙扶到倚鳳閣偏殿的院中,說道:“王姬有令,欒家太君行狀無禮,亂議王宮之事,本應責罰。看其年事已高,特赦其罪可由子孫代罰。其他幾人不知勸阻,致使太君胡亂言語,亦不可輕饒,其罪同樣由子孫替代。”


    榮娘話音剛落,一隊太監蠻橫的從外衝了進來,擔著擔架把送去禦藥監的欒小公爺幾人抬到院中。


    兩個宮女狠狠扶住欒老太君不讓她癱軟在地,同時讓她能清楚看到欒小公爺受罰的過程。


    其他幾人的家人也被宮女攔在院前。榮娘一揮手,太監拿了大棒過來開始行刑。


    幾棒下去,欒小公爺的左腿被打斷,其他幾人背上受了幾棍,慘叫聲響徹雲霄。


    榮娘麵帶笑容走到不住顫抖的老太君麵前,說道:“殿下說,太君許是年歲大了,有些忘了宮裏的規矩。有些事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何必事事都要清楚?有時候,該糊塗還是要糊塗的。”


    欒老太君喉中咳咳作響,榮娘笑著告退,留下滿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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