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竹君三人並桌而坐,齊王旨意送入滌蕊宮中,同來的還有鳳印與一疊書頁。


    譚大應笑容和藹可親,將書頁奉上,說話道:“恭喜殿下,得賜鳳印。”


    竹君迅速站起,動作卻不慌亂。


    把躬身的譚大應攙起,竹君腕上一隻厚重的金鐲滑入他的袖中。


    竹君同樣笑容和煦,說道:“多謝譚大伴來著一趟,正好是用膳時節,如不嫌棄,一同用些膳食可好?”


    譚大應微微一掂袖中的重量,心中滿意,卻對竹君的話連連推辭道:“殿下厚愛,奴卻不能放肆。奴是奴才,怎能和您一同用膳,真是折煞老奴了。”


    “這有何妨?”竹君滿不在意,拉著譚大應往桌邊走,道:“況且譚大伴當得起。”


    “殿下、殿下,為難老奴了!”譚大應麵露驚慌,連忙擺手行禮退出了滌蕊宮。


    裝盛鳳印和書頁的漆盤放置在桌上,竹君也不在意,複又回到桌前用膳,還有空給十四、十六夾菜。


    在滌蕊宮中待了幾日,十四不再像先前拘謹,看竹君對漆盤中的東西不甚在意,十四咬著筷子問竹君道:“王姐,父王賜您的書冊中應該有事吩咐,怎麽不見您看一看。”


    竹君夾菜的手一頓,抬頭看向十四笑道:“能有什麽好事,無非都是些整頓宮室的繁瑣之事,現在看平白毀了好心境,倒不如用完膳後,心念空乏之時看上一看,就當解了困倦了。”


    十四萬萬沒想到竹君說出這樣一個道理,轉念一想卻又說不出什麽不對之處。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一會後又乖乖低著頭抱著飯碗扒飯。


    十六的眼睛逐漸好轉,隻是視野模糊,再也不能像先前一樣清晰視物。


    許是病情變好的緣故,又或是時間久了將心中苦痛深藏於心中,十六的精神與前幾日相比清朗不少。


    聽見竹君與十四交談,又依稀感覺到十四的窘迫,他心中一鬆,不由輕笑出聲。


    十六的笑聲像雨後山澗之間鳥雀的初鳴,驅散了其中別有的空曠與寂寥,轉瞬間,桌上的氣氛變得融洽,多了幾絲難得的煙火之氣。


    竹君心中喜悅遮掩不住,耳聽得十六的笑容,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拉著十六的手道:“小初,你沒事了?”


    這突如其來的喜悅與關懷讓十六有些不適,他掙紮著躲開竹君的手,有些尷尬道:“王姐,十六是好些了。”


    “好些了便好,好些了便好!”竹君有些哽咽,旁邊隨侍的榮娘連忙給竹君遞上了手帕,寬慰道:“主子,這是開心的事,哭什麽!”


    竹君抬起頭把眼眶中的淚水逼了下去,她拿過手帕點了點眼角,高興道:“是開心的事,開心的事,本宮不哭!”


    心中害怕眼前的事是幻覺,竹君又拉著十六不放手,另一隻手也不閑著,使勁的給十六夾菜。


    “快,多吃些。”


    竹君對十六的熱絡樣子落入十四眼中,十四心中微酸,不動聲色的低下頭默默吃飯。


    碗碟堆滿了菜肴,十六在竹君的注視下吃的痛苦無比。轉頭看到低頭默不作聲的十四,竹君不滿道:“小流,怎麽又隻吃飯不吃菜,還有,低著頭像個什麽樣子,坐直身子吃飯。”


    十四被竹君突如其來的點名嚇到,打了個激靈,忙坐直身子,看著竹君手如閃電般給自己夾菜。


    看著自己麵前堆積而起的山峰,十四下意識往十六那邊看過去。兩個難兄難弟對上眼神,苦笑一聲在竹君的催促下艱難地吃著自己盤中的菜肴。


    午膳過後,十六與十四二人在內殿交談玩耍。


    竹君在旁邊偷眼觀看了一會,與榮娘轉回到前殿道:“看來十六真的精神了,本宮還以為這個孩子就此消沉了。”


    榮年在旁說道:“奴早就說過主子不用太過擔心,十六公子性子開朗,隻要給他些許時日一定會想明白事理。”


    竹君心中寬慰,想起什麽,問榮娘道:“十六的病袁太醫怎麽說?還要吃幾次藥?”


    榮娘聽見竹君詢問,左右看了一下周圍,低聲道:“主子,袁太醫說了,十六公子的解藥再吃半月就好,屆時十六公子的眼睛不會全瞎,隻是半盲看不清的樣子,體內的餘毒也不會對公子的身體有什麽影響。以後要是主子想讓公子身體大好,再給公子吃一副足劑量的解藥就可。”


    竹君滿意點頭,說道:“那就先暫且這樣,現在局勢複雜,一個殘廢了的嫡子比原來可要安全許多。”


    說話的時間,雨又開始下了,雨勢來的迅猛,擊打的院內的綠植瑟瑟作響。


    竹君輕輕站起,走到廊下看著滿院落地的銀珠歎氣道:“今年的雨水怎麽這樣多?已是初夏天氣還這樣涼!”


    榮娘走過來給竹君披上外衣,說道:“主子要是覺得冷就去殿內坐坐,奴給您備些熱茶。”


    “不必了!”竹君感興趣地看著院中的瓢潑大雨對榮娘說道:“你去備個矮桌在廊下吧,本宮今日有些興致,想要看看初夏的涼雨。對了,把本宮剛才折的牡丹拿過來,這花再不插瓶就蔫了。”


    “是!”榮娘退下。


    【】


    竹君屈膝跪坐在蒲團之上,麵前的矮桌上放置的是幾枝沾染雨露的牡丹。


    竹君素手輕拈,用銀剪修剪後,一枝一枝把花插進瓶中。


    榮娘端了漆盤過來,一壺清冽的茶水放置在桌頭,竹君的眼神被案頭茶壺裏的騰騰蒸汽所吸引。


    “這是什麽?本宮不記得宮中有這樣的茶壺?”竹君看著眼前剔透的琉璃提梁茶壺奇怪道。


    桌上的茶壺用透明琉璃燒製而成,茶葉在裏麵沉沉浮浮,別有一番逍遙韻味。


    聽見竹君詢問,榮娘笑道:“主子忘了?這是王後娘娘留下的白琉璃茶壺,還有一隻青色的。奴看今日主子雅興不錯,這琉璃壺裝茶水別致剔透,別有一番風味,就自作主張用了這個壺。”


    竹君沉吟了幾秒,似是想到什麽,開心道:“平日裏不見你有這樣的趣味,今日倒是例外。”


    “看主子說的。”榮娘有些不樂意,說道:“就算奴再怎麽拙陋,跟著主子待了這麽長時間,總會有點長進吧!”


    “是是是,你可有長進了。”竹君笑著敷衍了榮娘幾句,道:“去把另一隻茶壺拿過來讓本宮看看,記得裏麵也要盛熱水,不要放茶葉。”


    “主子您這是做什麽?”榮娘奇怪。


    “去讓你拿就拿,這麽多事!”


    “是!”榮娘癟著嘴站起來走了。


    竹君拿起與茶壺配套的茶杯細啜了一口茶水,說道:“希望是本宮想的那樣。”


    【】


    榮娘端著那隻青色的琉璃茶壺過來,壺中裝滿熱水。


    竹君放下譚大應送來的書冊,從榮娘手中接過茶壺仔細打量。


    “主子您這是幹什麽,不怕把手燙著?”看竹君的迫不及待,榮娘連忙把漆盤放在桌上,從竹君手中拿過茶壺抱怨道。


    竹君也不在意,打開茶壺的壺蓋,湊上去仔細嗅了嗅壺中溢出的熱氣。


    “榮娘,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竹君似是不能確定,問榮娘道。


    “不就是有香氣嘛!有什麽奇怪的,不是說茶壺泡茶次數多了,不裝茶葉都可以泡出茶香嗎?”榮娘還在和竹君置氣,聽見竹君問她,不屑道。


    “你知道什麽!”竹君好笑道;“你說的那個是紫砂壺,這是琉璃壺,這兩個怎麽能相提並論?”


    知道自己說話是對牛彈琴,竹君無奈擺擺手,端起青色茶壺倒了一杯熱水。


    看著杯中的清水,竹君端起放到鼻前聞了聞,又喝了一口水,心中起了思量。


    “主子,有什麽不對勁嗎?”


    “不是,隻是想起來一些事。”竹君把青茶壺拿起放到眼前,再次仔細看了一遍後,轉頭對上榮娘好奇的眼神,她解釋道:“本宮記起這些茶壺是怎麽一回事了。”


    “以前母後有孕時,舅母曾經來宮裏探視,來的時候送了許多東西,其中就有這白青雙壺,說是知道母後愛喝茶,專門讓人找來的好東西。”


    竹君把兩隻壺並放到一起,指著白壺說道:“這白壺是與青壺一起燒製的,白壺味淡,但卻有增香的功效,不管泡上什麽茶葉都味香持久。而青壺則不然,青壺有奇香,不管什麽茶葉放入其中都如同畫蛇添足,隻能用白水注入,白水沾香,香味次次不同。”


    “什麽,這麽神奇嗎?”榮娘大為驚奇,拿了茶壺就要給自己倒水,卻被竹君一巴掌拍到手背上。


    “主子,您就讓奴試一下,就試一下味道。”榮娘仗著自己在竹君這兒受寵,扮可憐道。


    竹君無奈,拿了茶杯給榮娘倒了一個淺淺的杯底,說道:“這茶水要少喝,你身體素來不好,茶水喝不得。”


    榮娘早聽不見竹君再說什麽,接過茶杯鯨吞牛飲一口就把水吞入腹中。


    咂摸著嘴裏的味道,榮娘感歎道:“主子,還真像你說的那樣,味道真香。”


    竹君無奈搖頭,道:“你去找一個錦盒來,把這隻青壺洗涮幹淨了,送到父王宮中去。”


    “啊!主子,這麽好的茶壺留著自己用不好嗎?”榮娘有些不願意。


    “有白壺就夠了,若用了青壺,本宮櫃中的那些茶葉要怎麽辦,快點送過去,這會雨勢漸小,正是時候。”


    “好吧!”榮娘不情不願地去準備了。


    竹君再次拿了白壺的茶杯喝茶,同時打開桌上看了一半的書冊。


    “母後,君兒記得您曾經告訴過兒臣,在這宮中行事,一定要心狠手辣,怎麽臨了臨了,您自己到失了手了。”


    竹君搖頭歎息幾句,放下了茶杯。


    【】


    榮娘裝好茶具,打著傘一路向東把茶具送入齊王宮中。


    “怎麽?竹君那丫頭有送什麽東西過來嗎?”齊王盯著奏折頭也未抬,問譚大應道。


    “回王上,殿下送來了一套精致的青琉璃茶具,說是難得的珍寶,不用茶葉就能用熱水跑出茶香,而且香氣次次不同。”


    “哦?還有這樣的寶貝,拿過來給孤王看看。”


    “是!”


    譚大應用壺裝上熱水送到齊王案頭,看著碧青的壺,齊王端起茶杯看向譚大應。


    譚大應連忙回道:“王上,奴已經讓人看過,這壺並無不妥,確是難得的珍寶。”


    齊王嗅著香氣滿意點頭,待飲盡杯中茶水後,齊王讚歎道:“這香氣確實不同,好茶,好壺。”


    【】


    榮娘回到宮中,竹君笑眯眯的看著她道:“東西送去了?雨勢大不大,有沒有打濕鞋襪?”


    “送去了!雨勢不是很大,所以鞋襪並沒有浸濕。”榮娘下意識答了一句,下一秒心中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那就再多跑一趟,去各宮傳個訊,就說這幾人宮中有疫病,不用她們晨昏定省的來回奔跑,隻要隔日早晨來本宮這裏問個安就好,知道嗎?”


    榮娘雙眼圓睜,幽幽道:“主子,您知道這宮中有品階的妃嬪有多少嗎?”


    “不知道。”竹君搖頭。


    “王上有後宮佳麗三千……”


    “那又如何?”竹君打斷榮娘的話道。


    “主子,您是要讓奴跑斷腿啊!”榮娘雙膝一軟委頓在地哭天喊地道:“您這是要活活累死奴啊!”


    “吵什麽吵!”竹君氣道:“本宮封你做了宮女裏的老大,怎麽還這麽小家子氣,不知道多叫幾個人幫你,那些品階高的就你去,品階低的讓別人去不就行了嘛?”


    榮娘聞言,轉怒為喜,高興的竄起來出了門。


    隔著殿門,竹君聽著院中榮娘呼呼喝喝的聲音不由得沒好氣的搖搖頭。


    “算算時間,得有十日了,也不知齊婕妤的十遍女四書抄完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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