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夜,昏暗小巷裏有涼風習習。


    遠處的路燈在轉角處孤單,散發著冷冷的昏黃的光。更遠處,汽車聲、說話聲和吵鬧聲從街道上傳來,蟬鳴林愈靜,鳥唱水更幽。光頭鐵哥聽著後背悠悠傳來的話語,心裏倏然地一緊,便感覺大地都靜了下來。


    他到底出道多年,胸口上的數道刀劈砍痕見證了鐵哥狠厲的崢嶸歲月,也見證了鐵哥堅硬如鐵的心腸。感覺到腦後那冰涼的手指威脅好像並不大,鐵哥持刀的右手腕一緊,就準備反手一刀揮將過來。


    沒成想肱二頭肌剛一發力,持刀的手便被人輕輕抓住,那人力道雖小,速度卻很快,很溫柔地抓住他的胳膊後,一推一收便放開。


    隨著那人手的離開,鐵哥便感覺右手突然跟自己的身子失去了聯係一般,軟軟地垂了下來。哐啷一聲響,兩尺長的片鋼西瓜刀掉落在地上,差點砸到自己的腳。


    來人正是陸言。


    他蹲立在摩托車的後座行李架上,點了點鐵哥後腦勺的枕骨,上麵好多汗水,食指尖擦過一片油膩。


    這些天的鍛煉和體悟,讓他很容易地控製住這些並沒有格鬥訓練、隻知逞一時悍勇的所謂黑道人物。猴形上縱,潛行,人體關節技,要害暴擊……這些當然不能一蹴即成,在行家眼裏也是破綻百出。


    然而此刻,卻有用著極強的效用,和神秘感。


    “別動,我還想留活口呢……”


    陸言控製著自己的胸腔共鳴,讓自己的發出的聲音變得粗獷些。


    活口……


    鐵哥眼角餘光看了下地上癱軟的黃毛,腦門上的汗水又多了些。


    像他這樣的小角色,平常看個場子賣點k粉、開個小賭局什麽的倒也常有,進過號子吃過生活,也跟趟過界的同道幹過仗,甚至還把幾個不順眼的赤佬砍重傷過……但是這些都隻是小場麵,平時也自謂悍勇,但是碰見這種讓他毫無反抗能力的專業人士,心中隻怕是比常人更加惶恐。


    這種人,好比是認真了的長官們。


    雙手顫顫抖抖地舉起來作投降狀,光頭鐵哥結結巴巴地說:“好漢饒命!”


    我靠,好漢饒命。


    陸言心頭也被這種話語雷得冒汗,暗自腹誹,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說:“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說一句謊,或答不上話,斷你身上一物件,雙手雙腳和小弟弟你可以選擇順序。第六次,斷頭。這裏人來人往,我們速度快點,好麽?”


    “好……好!”鐵哥連忙點頭。


    “怎麽稱呼啊?”陸言漫不經心地問。


    “小弟叫王德鐵,您老人家就叫我小鐵就可以啦。”鐵哥趕緊回答。他都有三十好幾歲了,臉皮卻足夠厚,語氣諂媚起來倒是一點也不見異色,滿腦子保命的想法。


    “我還是叫你小王吧?”陸言像與鐵哥商量一般,卻沒等他點頭就連著問:“你們這一群人找我幹什麽?怎麽找到我的?偉哥是誰?”


    陸言懶得跟他糾纏,直接問他們的背後指使者。


    他擔心是有人對他已經關注了,特意探他底細。


    “哎喲,大哥哎,早知道您是練家子,我哪裏敢啊。”鐵哥臉上寫著的滿滿都是悔恨:


    “今天下午七點的時候,新門區黑道大哥陳良偉,他的助手給我打電話,叫我注意一個牛仔褲白襯衫的年輕人,還把照片發給我,讓我找到的話給他逮過去。我想從偉哥手裏進點白貨,必須要巴結他,然後就吩咐手下去街上找一找。沒想到黃毛跟我說找到你老人家了,所以就直接跟過來了。


    狗日的陳良偉,昧著良心說您就是個普通人,要早知道您的身手這麽厲害,借我十個豹子膽也不敢進來摻合啊。這不是神仙打架,人間遭殃麽?哥,你是特種兵吧,我老愛看你們當主角的小說了……”


    “少廢話!”光頭鐵哥肉麻的吹捧,陸言實在聽不下去,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濺起無數汗水。趕緊在光頭的背心上擦了擦,想到照片,從鐵哥兜裏掏出手機,問:“照片在彩信裏麵?”


    “咦,哥你真有文化!”鐵哥一陣猛點頭。


    陸言很快就找到發過來的照片。這是一張交通係統的拍照截圖,圖片上的陸言,正騎著他的二手自行車悠然地往家裏趕著路,果然是牛仔褲白襯衫,而且他的臉也依稀可辨。


    短短的幾個小時,這個叫做陳良偉的黑老大,便能通過特殊渠道拿到自己的照片,並且迅速地跟像光頭鐵哥他們這些地頭蛇取得聯係,果然神通廣大。


    是誰找我麻煩?陸言默想著,心頭不由浮現出中午遇到的那輛軍牌陸虎。


    陸言問:“陳良偉,在哪裏?”


    剛剛一巴掌拍得有點重,鐵哥腦門發暈,晃了晃頭才趕緊說道:


    “不知道,這陳良偉是灣塘集團段叔手下的四大金剛,仇人很多,行蹤不定。不過這個點的話,最有可能在乾宜的輝煌百樂門,那裏是他的老巢。”


    乾宜鎮是江城新門區政府的所在地,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自然是最繁華的去處。


    輝煌百樂門夜總會的大名,陸言五年前,來到這裏便聽說過,端的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在新門區有著“小天上人間”的美譽,據一個曾經去過的同事跟他誇耀過——香風陣陣、美女如雲,何似在人間……富麗堂皇,連洗手池的水龍頭都是金的!


    這種地方在他以前的人生軌跡中,估計這輩子都可能去不了。


    這句話中有一個名字來頭更大——段叔。


    這個名字陸言是在幾年前和一個本地同事吹牛皮的時候聽到的,當時他是用那種高山仰止地語氣介紹的,大房地產商、市人民代表、省蒸協委員……等等的一係列頭銜裏麵,有一個誇張的稱號讓陸言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名字:


    江城的地下教父。


    地下教父,何其之牛b。


    然而段叔此人為人實在低調,幾乎在任何地方都沒有出現過他相關的新聞報道,那個同事所吹噓的幾個集團公司,老總都是另有其人,讓陸言很懷疑同事話語的真實性。


    按照他當時的說法,隻有老一輩的江城人,才知道段叔的事情。當時陸言和幾個同事都哈哈一笑,隻當作故事傳奇來聽,卻並不去深究。


    哪曾想在幾年後的今天,自己居然跟這個名字扯到了一起來。


    “哦,這樣啊。你打電話給他,就說捉到我了,問送到哪裏去?”


    思緒飛轉著,陸言說道。不管出來什麽人物,遇到事情總是要解決的,一味的逃避隻能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傷害,所以陸言決定去見一見陳良偉,頂有名的偉哥。


    哪知光頭鐵哥滿臉惶恐地直搖頭,連說不敢。


    這個家夥心裏明白得很,別看他在西普呼風喚雨、來去橫行,那是人家容得下,賞給他一口飯做做髒活累活。但倘若他膽敢去欺騙偉哥,這種黑白通吃的大佬,那簡直是廁所裏麵點燈——找死。


    看著光頭鐵哥一副慫樣,陸言氣不打一處來。


    這種人最是無賴,勾結不良、欺善怕惡、橫行市井,這些最是擅長,但是遇到強權卻是畏之如虎,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們像條鼻涕蟲,沾不得碰不得還惡心人,你還拿他也沒辦法,橫不能真把他殺了?


    再說了,這些混子們就像那地裏的韭菜,割了一叢,片刻後另一叢有茁壯成長起來。


    看來,想讓這家夥聽話,隻有表現出讓他恐懼和害怕的東西來。


    這樣想著,陸言便問:“你想死想活?”


    “想活……”鐵哥毫不猶豫地猛點頭,一臉的純潔無害。


    “不,你想死!”


    陸言跳下了車,揪著他的脖子,跳起來往巷道的牆上摜去。


    咚……


    沉重的碰撞聲響起,牆院上的灰塵簌簌地掉下。


    光頭鐵哥的背麵與碎石牆麵做完親密接觸後,緩緩地滑落下來,坐在地上。陸言拾起地上的西瓜刀,用刀側麵拍拍兀自吐血的鐵哥,眼神冰冷得嚇人:


    “小王,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我再跟你說一遍,打電話給陳良偉,說找到人了,問他在哪,你給送去。答應,你便點頭;不答應,那麽頭便不要了,我幫你弄下來。”


    “咳,咳……”鐵哥一陣猛咳,口裏滿是鮮血,待他好些抬頭跟陸言對視,這是他第一次麵對麵地打量陸言——這實在是一個普通的青年,斯文瘦弱,臉色平和,唯有微眯著的眼睛裏,散發著如同碎玻璃渣子的刺人光芒,煞是逼人。


    垂下頭,鐵哥感覺眼睛有些脹痛。


    沉默了會,他妥協了:“我……我隻有他助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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