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自回到口岸家中,在跟唐祖海敘述完昨晚的經曆後,陸言又把自己關在臥室,三天不出房門。


    他從鑫輝農場逃脫後,因為不熟路,心中又驚慌,在鳳凰山脈摸黑轉了好幾個個圈,一路狂奔,直到早上五點天蒙蒙亮,走出山林,卻發現自己居然一夜穿行百餘裏路,來到了江城西麵的會山郊區。


    不過好在兜裏有些錢財,他就變了一副臉孔,然後去小鎮商店裏淘換了一身行頭,乘大巴車返回了江城,潛回住所。


    這三日來,他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臥室的那個練功平台上,心裏慢慢地去契合那日所遇見的能量波動和感動。


    九日晚間鑫輝農場發生的超能力大戰,是陸言此生以來,遇見過的最大場麵。


    武裝精良的職業軍人。


    紛呈迭出的奇異能力。


    接踵而至的超超能者。


    還有那些在血肉橫飛、火焰吞噬裏,消逝在空中活生生的生命。


    忙於逃命的他並沒有見到火雲邪神和紅胡子後麵的驚世拚鬥,也沒有見到火雲邪神以生命為代價提升的偽a級能階、以及其後所施展出來的跨界傳送技能“火焰之門”。然而幾裏之外的他,卻能夠感受到空氣中那熱烈燃燒著的火焰精靈。


    它們在隨風起舞,歡悅的吟唱,播撒著令人戰栗的威能。


    強大如斯!竟然能夠強大如斯!


    這樣的威勢,讓陸言敏感的心感受到了更多的信息。


    原來這才是強者的真正實力,與之比起來,旁人仿佛土雞瓦狗一般。


    而當那堪稱奇跡的“火焰之門”出現的一霎那,在狂奔逃竄的陸言心中忽然一動。


    心弦被撥動著,隱隱有一種明悟在心頭凝結。陸言逃脫得返後,仔細地將這一瞬間的感動去參透,然而始終不得法。


    高山在眼前,攀登卻無徑。


    陸言久思不得其解,精力旺盛的他,居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睡便是三日。


    因為事先有過交待,唐祖海也沒有來叫醒他。在海哥心裏,陸言平日裏倒還算正常,隻是一牽涉到閉關、練功之類的問題,就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同常人。


    這日中午,陸言睜開眼睛,從迷夢中醒轉過來。思想有些短路,恍然間回到了半年以前,忙忙碌碌的上班生活,心想著睡過頭了,全勤獎又要被扣。


    直到打量著房間的物件後,陸言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自己是在一套價值近四百萬的海景複式套房裏,房產證上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寫著“陸言”兩個字,而他的幾個銀行帳戶上,躺著上億的財產,完全不必在意那區區百來塊錢的全勤獎。


    幾個月前那平穩、單調而忙碌的生活,對於此時的陸言來說,已經恍如隔世。


    然而,那個時候的陸言,簡單、快樂,也不會有著如此多的煩惱事。


    握緊拳頭,陸言發現自己似乎又強了幾分,體內掌握的力量正在緩慢的生長,涓涓細流一般,卻給陸言帶來了強者的自信。雖然他此時仍然隻是一個閑散的癟三,在高手對決中甚至連一個看客的位置都指望不上,然而他卻沒有一點沮喪。


    因為他擁有未來。


    從來沒有過的漫長睡眠,讓陸言神采奕奕,精神煥發,他站起身來,把藍色窗簾猛地一拉開,大片的陽光灑進房間裏麵來,帶來了好聞的太陽的味道。


    他在這溫暖的陽光中閉上眼睛,微笑著舉起雙手,擁抱著這大自然的賞賜。


    十分鍾後,陸言睜開眼睛,視線落在樓下一列車隊上,打頭的那一輛黑色汽車十分的熟悉,在十幾天前,它便來過這裏。


    陸言歎了一口氣,他看見了對麵的大樓上有著鏡片反光。


    看來白城子要來跟自己攤牌了。


    一想到那日白城子展現出來的絕對力量,陸言心裏不由得就往下沉。強大如若命運之門,在國家力量麵前,也隻有黯然折戟。火雲邪神這種對於普通超能者來說若天神一般強大的人物,居然也隕落了,自己一個小小的低階超能者,拿什麽資本去螳臂擋車、以卵擊石?


    然而就此俯首臣服、任其宰割,陸言卻又絕不甘心。


    “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陸言在心底吼著,自獲得過超能力,他便在心裏起誓,決不讓他人來左右自己的命運。


    然而他對白城子一無所知,不知道這些人的目的、需求和底線。


    因為陌生,所以強大。


    那麽,來吧。讓我看看你們這些人,到底是什麽玩意?


    陸言緊緊攥起了拳頭。


    敲門聲響起。


    ********


    “又見麵了,看到我,陸言先生你應該不會驚訝吧?”


    打開門,一個占地麵積頗廣的大胖子,笑吟吟地跟陸言打著招呼。他的身後堆著五個高大的男人,全部都是黑色中山服,虎視眈眈,把門前過道擠得滿滿當當、水泄不通。


    “哦,有點意外。什麽事情?”門半掩著,陸言打量著蔣深量身後那幾個一米八幾的壯漢,神情嚴肅,墨鏡下的眼睛裏有著一種躍躍欲試的挑釁意味。不用比鬥,都能夠感覺到他們是屬於格鬥域的超能者,肌肉發達、反應靈敏,周身都散發著濃濃的暴力味兒。


    “進來坐?”陸言決定還是不要硬碰硬的好,他打開大門,做出邀請狀。


    “我們打過交道,算得上老相識了。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領導要見你,麻煩你跟我走一趟吧?”蔣深量擺了擺手,然而眼睛卻往房間裏麵瞟了一眼。


    陸言道:“蔣生,你說這話好沒道理,你前番來我已經講了明白,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若不信,我也是沒有辦法的。況且,你講的話,我聽不明白。”


    蔣深量頭一歪,後麵一個男人立刻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單子來。他把這張紙在陸言前麵一晃,語氣淡淡地說:“陸言,你心裏也是明白的,這種逮捕證,我們若是想要,百十來張也是可以弄到的。你醒目些,大家都好做;你若是書生意氣,那麽也別怪我露出難堪麵目來……好了,你的事情說完了,唐祖海呢?”


    “也有我的事啊?”唐祖海從遊戲室裏穿著人字拖踱步過來,跟客人們打招呼。從房門的間隙裏,還傳來若有若無的輕聲低吟,撩人心魂。蔣深量看著此君伸出的那隻散發著苦栗子味道的右手,臉色的肥肉抽搐,最終還是沒有咬下牙來握手。


    他原本就很瘦,這幾個月又掉了幾斤肉,汗衫掛在外麵空蕩蕩的,像個瘦猴子一般,樹脂眼鏡上油垢一層,連著半禿的腦瓜頂,跟青年版的葛優大爺倒是有幾分神似。


    唐祖海長期宅居,露麵甚少,蔣深量還以為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如今一看,卻又忍不住地牙疼。一個圓臉的男人從包裏拿出一個dv模樣的電子產品,對這唐祖海上下一陣掃量,忙乎一陣後,衝蔣深量搖搖頭。


    唐祖海沒有半點異動,隻是好奇地看著這個男子對自己掃來掃去,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個精致小巧的儀器上,大有一種拿過來瞧瞧的衝動。


    他心中淡定得很:他這種靈能係的能力,倘若不施展出來,幾乎沒有半分的異常,這坑爹儀器怎麽可能檢查得出。


    如此檢驗雖然有些草率,不過對於蔣深量來說,唐祖海隻是一個雜魚而已,他隻是確認一下、走個形式而已。他這次來得主要目的,是宋裕庭想要見見陸言,辦好這事才最重要。見唐祖海沒有能量反應,他便不再計較,而是伸手來攬陸言,要帶他走。


    見蔣胖子一副親熱做派,陸言指著自己的衣著,苦著臉說道:“蔣同誌,你看看我剛剛睡醒,一身睡衣模樣,即便是要跟你去,我也得洗漱一下,換身衣裳吧?”


    擺了這麽大陣仗,蔣深量並不擔心陸言耍什麽花樣,當下也是應允下來,隻是催促他要快些。草草洗漱一番,陸言換了身運動服,與唐祖海稍微交待幾句日常話語後,在白城子的人押運下離開居所。


    下了樓,門口停著車隊中間,是一輛黑色的道奇公羊。留守的人正在警戒,看著陸言、蔣深量等人下來,其中一個立馬把右側車身的車門打開。


    陸言愁眉苦臉地被這個胖子攬著肩、執著手走下來,被他那肥厚的柔軟的手掌上傳來的熱力,激起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但又無法掙紮,因為他很清楚的明白這個肥胖身軀裏所蘊含著多麽的巨大力量。


    在樓內的住戶和物業人員圍觀下,隻期望趕緊上車,免得太過於尷尬。


    道奇公羊的車廂內,有三排座椅,前中兩排為大型獨立豪華的航空座椅,第三排為三人座椅,選料和獨立座椅一樣。陸言被胖子帶著,坐在最後的連座上。


    陸言靠在寬大飽滿的真皮座椅上,第一感覺便是——舒服!符合人體工程學的設計,柔軟的質地,手感極佳的真皮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皮革味。他好奇的打量這車廂的星光車頂,高級絲絨地毯,液晶電視,高保真耳機和車頂環繞一圈的七個桃木裝飾的儲物格,一切盡是典雅豪華的氣派。


    比之陸言的奔馳,這款車更顯得寬敞明亮。


    白城子果然經費充足。


    車子緩緩駛出街道口,往北拐向,在城區四車道上平穩而迅速地開去。


    蔣深量按了一個按鈕,四周的車窗轉成了黑色,車頂壁燈慢慢發出柔和溫暖的光,車裏車外分成了兩個世界,在微微的汽車引擎聲中,載著陸言駛向未知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汽車停了下來,陸言聽到車門拉開的聲音,才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隻覺得腦袋嗡嗡的響,眼角發澀,入眼處一片昏黃。隱隱地聽到車外有人在交談,但是幾個依稀的詞字卻組不成一句話。


    費了半天力,陸言才明白自己所為何來。他來的時候精神抖擻,然而上車不久卻昏昏沉沉睡去,沒有一點防範心理,著實奇怪,難道同車裏麵有十分高明的催眠師?陸言心中驚疑著,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便摸著椅子走出來。


    外麵是一個地下停車場,疏稀的頂燈發出昏昏暗暗的光芒。腳踏在地上,力量仿佛從大地的深處遙遙的傳來,人便清醒了些。叫他的人是蔣深量,正跟一個帶口罩穿著藍色長褂工作服的女人說話。見到他走出來,蔣深量便跟陸言說道:“到地方了,陸言你跟著任醫生走,先去檢查身體。”


    陸言深吸了一口氣,卻被那滿大廳的汽油味嗆得直咳嗽。環顧了一下四周,不大的停車場裏除了眼下這塊空地外,昏暗的大片區域停著滿的全是車,周圍還有十數個如臨大敵地黑衣壯漢。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女人,陸言對蔣深量疑問:“做什麽體檢?”


    蔣胖子沒有答他,那個任醫生說話了:“例行檢查。既然你到了這裏來,事情大概也了解一些。新晉的超能者,覺醒的同時也很可能沾染上d型病毒。所以會把你們集中治療,像非典一樣。”她眼神冰冷,說著從工作服裏掏出一支注射劑來。


    “d型病毒?”陸言狐疑地盯著這個女人手中的注射劑,腳步不由得往後移。


    旁邊擁上來四個早已準備好的大漢緊緊地製住他,任醫生走過來,用棉簽在他脖子處塗上碘酒,一邊紮針一邊說道:“depersona lization病毒,很容易出現在你們這些受洗者身上。放心,這個隻是氯羥苯惡唑和安眠成分,保證你體檢的時候不惹亂子的。”


    停止了掙紮,陸言圓睜著驚恐的大眼,感覺力量以流水地速度從身體裏消失,甚至連維持站立的力氣都沒有,軟軟倒下來。一旁有人推出來一輛移動擔架,壯漢們把陸言扶躺上去綁好後,各自退下。


    光線開始淩亂起來,四周的景色不住搖晃,陸言咬著牙,目光投向蔣深量。那家夥朝他揮揮手,如領導般叮囑:“要好好配合醫生,爭取早日康複。說不定你以後會跟我成同僚呢……”


    想努力地擺個中指狀而不得,幾個長褂工作人員推著陸言往東走,出了停車場,又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在拐角處進了一個寬大的電梯,隨著“叮”的一聲啟動聲響往下落去。


    望著電梯門旁的數字按鍵,明亮的燈光是如此刺眼,藥力洶湧起來。微微的重力加速度在腦海中被無限放大,他感覺自己好像沉入了無盡的深淵,黑暗在一瞬間出現。


    瞻前顧後的自己終究是格局太小了。


    陸言有些後悔自己沒有逃亡,沒有反抗了……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眼前奇怪地浮現起《南京,南京》的一副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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