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進新屋的儀式陸言並沒有參加。


    屋梁藏金、燒灶、過火盆、灑糖、灑角子錢……這些故有的鄉間民俗,其實都是新屋落成進新屋時應該舉行的,然而事實上由於在陸原森家住著並不方便,且後來何慧蘭生了重病,無心操持,便早已搬進新屋。


    不過既然要擺新屋酒,這些儀式又要從頭拾來。


    陸言前天給了父親兩萬塊錢,操持這些事情。因為酒席都已經外包,所以一直到中午,陸家都不見忙碌,不知道的鄉裏還奇怪:陸原山家今天不是要擺酒麽,怎麽半點大動靜都沒有。


    不過家裏倒是來了很多人。現在農閑,何慧蘭娘家的親戚,大都是住在大敦子鎮還過去的懷林鎮各村子裏,好多都已趕來,還有村子裏很多閑暇有空的人都過來湊熱鬧,陸原森他們去借了幾副麻將,屋裏屋外便砌起圍城來。


    陸言中午的時候與跟來幫忙的李誌隆來到縣城裏,先到橫江飛閣確定好酒席的事宜。留李誌隆在那後,他返到醫院去給母親辦理出院手續。陪著母親做好了各項檢查後,大概下午兩點多,陸言便帶著母親,與姑姑一家人在橫江飛閣會合,然後連同酒店方的廚師團隊一起返回家裏。


    路上何慧蘭問陸言在市裏麵的小叔一家會來不,陸言隻答不知。


    他小叔陸原林現在在市農業局裏做個普通幹部,早年間因為分家事宜與大伯鬧得有點凶,而後便與這邊不怎麽來往了。陸言小的時候還跟他學過些拳腳,再後來便沒怎麽見過麵,隻是不知道這次父親通知他沒。


    不過,即使通知了,多半也是不願來的。


    差不多下午三點半到的螺司村,陸言並不管酒店方的人怎麽做,讓李誌隆幫忙跟便好。反正大部分都是半成品,稍微加工一下便好的。


    他扶著母親小心翼翼地回到家裏,這會兒家裏十分的熱鬧,小院子裏擺了三桌麻將,屋裏麵更多,一大堆人在客廳裏麵圍著那台54寸的液晶電視看dvd,音響的聲音低沉震撼,鬧得在一旁打麻將的人頗為惱火。


    樓上也傳來砌長城、搓麻將的聲音,陸言嚇了一跳,這屋裏屋外擠擠的人頭,這不得有六七十人?


    屋子裏有暖氣,進屋便是暖融融的。母親打量著屋裏屋外的布置,果不其然地說陸言了:“你看看你,盡買這些沒用的東西,花了多少錢?”陸言不說,隻是笑著搖頭。


    何慧蘭一回來便有好多人過來打招呼,各種吉祥話語不要錢地送過來。她一時也顧不上批評陸言,笑著與那些人寒暄。她娘家人都在主臥房間,裏麵有陸言還在世的外婆、大舅、二舅和他們的老婆孩子。


    何慧蘭進了屋子,才發覺自己臥室已然大變了樣子,煥然一新,洋氣得很,往日的物件也不知道放在了那個角落。


    陸言陪著母親進去打了一圈招呼,幾個舅舅都誇他有出息,而且越發帥氣、有精神了,他隻是點頭微笑。又陪著外婆坐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行李裏麵的平板電腦不知怎麽的被人翻出來,二舅的兩個兒子正在玩著遊戲。


    陸言仔細陪著幾個舅舅舅媽閑扯,卻並沒有找到什麽話題可聊。


    不一會兒外麵有人找他,便匆匆出去。


    鄉下地方辦酒開席早,差不多下午五點鍾左右就已經上菜了。村公所旁邊的小會場裏,擺下了三十桌,來的都是鄰近的鄉親故識和陸家的親戚,兩三百人聚在一起,一時間也頗為熱鬧。


    陸言與橫江飛閣定製的菜品並不似常見的普通筵席,檔次規格都上了好幾層,不但豐富多樣,而且還味道鮮美,內地少見的海鮮發物居然也備了幾道菜,這是鄉間尋常酒席所未見到、吃到的,引得就餐的客人鄰裏都紛紛稱讚。


    酒也是品質上好的青酒,不同於常日農家自釀的米酒,而且還管夠。


    陸言還並未有吃,仍在忙碌招呼。差不多到了五點半鍾,他接到了前日碰到的往日好友林明方的電話,說他陪同闞副書記在大敦子鎮視察,現在回縣裏,就跟領導請了個假,到岔口就直接來螺司村。


    林明方這做秘書的,時間並不由得自己掌握,陸言那日隻當他在客氣,沒想到他還真的記在了心裏。陸言趕緊脫開身,開著車子去岔路口接他。沒行十來分鍾,陸言便見到穿這淺灰色夾克的林明方正獨自一人走過來。他趕緊叫林明方上車,打轉回村子裏。


    那日所見匆匆,林明方隻以為陸言是個普通的打工一族,沒想到陸言還開著一輛造型闊氣地越野車來接他,十分驚奇。陸言跟他稍稍解釋了一番,林明方突然摸著凍得發紅的鼻子笑道:“橫江飛閣開價這麽黑,怕是你沒有去找藍勿語吧?”


    陸言小心地開著車子,無奈地搖頭:“都有多少年沒見了,人家都不一定還記得我呢?到時候找上門去,平添尷尬,還不如當作不知。”


    林明方又搓著手嘲笑陸言:“你這小子,怎麽突然比我還自卑起來?想當初我跟女孩子說話都結巴,還不是你和蕭景銘幾個人鼓勵的我?還有,半個月前我和藍勿語、幾個同學一起吃飯,她還問起過你呢?”


    說話間,車子壓過一塊突出的石頭,兩人都隨著吉普車猛跳了一下,林明方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唉,這路……今天我們還在討論這條路呢!從敖南村到螺司、下亭、豐司一直到湘湖省的管離縣,這條路要是修起來,整個屏東、不,整個靖平都要受益呢?你看看大敦子這裏,西瓜、柑橘、獼猴桃、山茶和大米,那樣的品質不是一等一的?


    下亭、豐司這一帶還有石灰石、矽礦石、砷礦石等礦脈,蘊藏量大。而且你看,靖平境內群山疊翠,山川秀麗、風光旖旎,森林覆蓋率達到了60%,又多有侗寨苗鄉,旅遊資源十分豐富。你們這裏屬於卡斯特地貌,溶洞叢生,奇峰詭出、洞洞相連,不知其底……要是從屏東到管離的路一通上咯,經濟就得上一個大的台階咯。”


    他講得慷慨,但是最後卻無奈地說:“可惜,縣裏幾次提議修路都被否了,就是缺錢。”


    陸言點了點頭,他家這一片山巒秀美,資源豐富,有時站在山頂上看,雲霧嫋繞,不在人間,風景那是相當的不錯。然而偏是這美麗的青山峻嶺,擋住了在這裏生活的人們與外界交流的道路。風景雖美,卻並不能當飯吃,交通不暢的山裏人,生活十分清苦。


    沒有在窮鄉僻壤裏吃過苦頭的人,有時還會奇怪地問陸言:你們那裏風景這麽漂亮,為什麽還要出來打工?在那畫一般的地方生活,不得像神仙一樣?


    陸言並不回答,他每次想到在那偏遠農村裏操勞忙碌了一輩子、但是依然窮困的父母,一分一毛的攢錢,卻連館子都沒下過幾回,便想哭。


    時間匆忙,陸言也沒有提出自己想捐錢修路的想法,況且這也不適宜在這種場合之下,與林明方說起。


    不一會就到了螺司村上螺寨,林明方非要隨一份禮金,陸言也阻攔不住,便找來負責記禮金簿的村中老人來收取。這時候已經有六點多了,除了要喝酒劃拳的漢子,大部分客人都已經吃飽喝足離去,留下一地狼藉。


    十來個拖著鼻涕的小孩子滿場瘋轉,有幫忙的人在發些糖果瓜子。


    酒店方的工作人員大部分已經回去,隻剩下一輛卡車和幾個工人,在準備回收餐具。陸原森見到陸言回來,走過來拉著他低聲道:“酒店方說丟了不少的湯勺和碟子,一時半會清點不足數。”


    餐具是橫江飛閣提供的,比尋常人家的用度自然精美許多,鄉下人見識淺,吃完忍不住順帶著拿回家收藏,這種可能也是有的。陸言苦笑著,鄉裏鄉親的,對於他們的道德約束力並不能夠太苛刻。


    倘若此次鬧將起來,好事倒會變成壞事,惹得父母臉上無光,他擺了擺手,說:“丟了多少,讓酒店方給我一個明確的數字和清單,到時候在總款裏麵扣就是……你吃飯了麽?”


    “沒有,等你回來呢!”陸原森指著小會場說道:“留了四桌的菜,橫江飛閣的龍大廚準備的,好些菜見都沒見過,我們這些幫忙剩下的人正準備吃了!”


    “好,同去!”陸言拉著林明方,找了個空位置坐下來吃飯。他看了一下周圍,母親大病剛愈,早前吃完飯便回家去歇息了。父親在招呼那幫親戚,姑姑、姑父也在幫忙,雷旭坐在村委主任、會計等人那主桌,正跟人呼吹亂侃呢。


    陸言包下堂兄陸守亭的麵包車,並委托他將這附近幾輛跑運輸的車子一同請好,有些離得遠的,自然在吃完酒席後,由陸守亭安排回程。


    他隻是不理。忙了半天也餓得慌,跟林明方找好位置後,便開始吃了起來。恰巧又是跟李誌隆、米崴這幾個人一桌,這些個年輕人不拘束、也不講究,拿起碗筷就胡吃海嚼了起來,眼裏都是那油光的肉。


    林明方並不介意旁邊這些年輕後生的難看吃相,他此刻也並不餓,隻是跟陸言喝著小酒,慢慢攀談,聊起讀書的趣事,和離別之後的境況。


    去年六月月暗的事情並不好講,好在陸言原來便準備好了托辭,這些日也練就得頗為熟練,草草講過之後,林明方也並未生疑,隻是感歎他這些年來過得實在不易,好在現在總算是熬出了頭。


    學生時代的友誼往往都是很簡單的,並不如出社會之後的那般功利。林明方並不管陸言貧窮還是富有,都隻是拿他當成舊日裏的熟慣好友,美好的記憶。當然,看見陸言能夠並不為了生計作奔波,心裏麵多少也有些欣慰,覺得他好歹也是闖出了一片天。


    “過完年後,什麽時候回去?”


    陸言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回來過年有幾件事情,一當然是將父母的生活安排妥當,第二便是去找尋陶硯,甚至有可能還要到蕭景銘、時貴的家裏打聽一下,是否有兩人的消息。


    這兩件事情辦完之後,他才能離開。接下來的計劃,他打算去一趟燕京,他已經迫不急待地想去見秦璐妃,去見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然後將她擁入懷裏,對她說:你下半生的幸福,就交給我吧……


    他搖了搖頭,將這種急迫的心情甩開,然後問起:“你知道陶硯現在在哪裏麽?”


    陶硯六月間救過李維國書記的女兒,而後被組織看中,連續兩次提拔,算得上縣裏數得上名號的人物,而且與林明方也是同學,兩人應該熟識。


    林明方摸了摸鼻子,有些羨慕地說起:“這小子啊,三個月他離開靖平的時候還跟我一起喝酒呢。他先是被上調到市委普法辦公室,一個月後又被借調到省會黔陽去了。之後就沒了消息,也聯係不上,手機號碼都注銷了。這段時間忙,我也就沒心思找尋了……


    哦,對了,上次喝酒還說起到你,說六月間還到江城找過你,約好過年回來見麵的。他外婆釀的苞穀酒,都準備了兩壇。”


    陶硯的這升遷之路倒有些詭異,陸言似乎能夠看見白城子的影子在裏麵,難道是官方察覺並插手了?他心想著,思定好過幾天去陶硯家中查詢。


    林明方又說起:“星期六,哦,也就是12號,杜豐收那胖子結婚,你要不要去?”


    陸言正心煩著幾個好友的事情,聞言不在意地說:“我剛回來那天遇到馬波,倒是聽到他說起。那天要是無事,我便去……你去麽?”


    “去,怎麽不去,他老爹是常務副縣長杜昌躍,到時候縣上的大人物都要去杉江大酒店呢?何況往日的同學在畢雲市的都回來。我回去記得讓他給你發張請帖,不然又要給胡德全那個勢利小人給你攔門外——胡德全是縣委辦萬副主任的小舅子,所以那天才這麽張揚。”


    陸言想起那個趾高氣揚的胡經理,心想果然是“朝中有人”,為人便張揚了許多。


    不過那位仁兄此刻恐怕仍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做木乃伊,煩擾不到他。


    兩人吃完飯,本來還打算去下一盤圍棋,然而這偏僻小村,根本就找不到棋具,隻得作罷。兩人回到陸言家裏,房子裏仍然是有很多人在打麻將、看電視,熱鬧得很,陸原山和何慧蘭滿臉笑容地在裏麵招呼著。


    鬧哄哄的也靜不下心來,此時天色已晚,林明方便提出來先回去,反正來日方長。陸言便說送他回去,林明方也不拒絕。


    正出門來,就撞上雷旭和螺司村的村主任黃路由匆匆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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