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玉鏡抬頭望著那尊巍峨佛像,忽然隻覺腦海中鋪天蓋地湧來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


    陌生又熟悉的麵孔,驚天動地的哭泣,逃竄奔命的人群,血流成河的城鎮,還有一個提著長劍的看不清楚的冰冷麵容,一幕一幕如走馬燈般,填充她空白的過去。


    “玉鏡,玉鏡。”隻聽得由遠而近傳來一個熟悉的呼聲。


    卜玉鏡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薑嬸見她醒來,眉間憂愁轉為了欣喜。


    “薑嬸,我怎麽了?”卜玉鏡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不知怎的,心裏也多了一絲沉重,聲音也比平日虛弱了幾分。


    卜玉鏡掃視了一圈,這熟悉的地方是薑嬸的家,可她分明記得方才她還在雨淨寺。


    薑嬸摸摸她的額頭,坐下來鬆了口氣,“是我不該強拉你陪我去上香,你太勞累了,等我出來的時候發現你昏倒在寺裏,多虧一個好心人幫了我的忙,不然我還不知如何帶你回來。”


    見薑嬸語帶愧疚,卜玉鏡不禁回想昏倒前最後一刻,那些湧入大腦的記憶現在全部都明朗起來了,那是屬於曾經卜玉鏡的記憶。


    “薑嬸,這不關你的事,你不要自責。”有關薑嬸的記憶也漸漸完整了起來,薑嬸是她父親去世後,待她始終如一的人。


    “玉鏡,聽說你突然昏倒,沒事吧。”這時,孟光大步走了進來,神態焦急。


    卜玉鏡不好再讓人擔心,於是撐著坐了起來,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孟叔,薑嬸,不用擔心我了,我沒事了,我想回去。”


    不知為何,雖然身體並無恙,但那些恢複的記憶卻令她十分疲憊,此刻,她隻想找個地方靜靜地厘清過去。


    薑嬸拉住她的手,十分不安,“你先多休息一會兒,明天再回去也不遲。”


    卜玉鏡握住薑嬸的手,笑著安慰她,“我真的沒事了。”


    見卜玉鏡神色堅決,孟光點點頭鬆了口,“那便隨你,但是萬不可強撐。”


    卜玉鏡點點頭,下了床環顧一周發現少了一人,“清夜,清夜哥哥呢?他還在閉門思過嗎?”


    不管如何說,卜玉鏡現在擁有了過去的記憶,又想到昨日,心中難免對他有些愧疚。


    提到孟清夜,孟光以歎息相回,而薑嬸看孟光的眼神中帶了許多愁緒。


    “孟叔,清夜哥哥他並沒有錯,是我耽誤了他,他對我有所怨言我也可以理解,隻是我希望孟叔與清夜哥哥不要因此父子不和,隻有失去過的人,才知道這親情多可貴。”卜玉鏡說完抬頭望著孟光,眼中噙著淚水。


    許是聽了卜玉鏡的話,又或是見年幼喪父的卜玉鏡神態可憐有所感觸,於是朝那緊閉的房間叫了一聲,“孟清夜,你出來。”


    話隨著目光而落,三人皆齊齊望著那扇門,似是在等待什麽奇跡般。


    空氣寂靜無聲,半晌,那門緩緩打開,孟清夜走了出來,察覺三人匯聚的目光,頗有些驚懼,“父親。”


    “以後你不用思過了,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強求你,隻有一條,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說你可以高中的話我等著看。”孟光說罷,一甩袖子,便走開了。


    見孟光走遠了,薑嬸忙拉著孟清夜道:“這次要謝謝玉鏡了,以後可不要再氣你爹了。”


    孟清夜怔了一怔,隨後點點頭。


    “玉鏡今日身體不適,你便送她回去吧。”見卜玉鏡在旁未發一語,薑嬸以為是她想回去了,於是交代孟清夜。


    卜玉鏡見狀便辭別了薑嬸,沉默地朝屋外走。


    孟清夜看著卜玉鏡的背影,沒有拒絕,隻是默默地跟在她後麵。


    一路上,見卜玉鏡都沒有說話,也未看他一眼,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孟清夜打破了沉寂,“今日的事情我不會感謝你。”


    “嗯。”卜玉鏡置若罔聞般輕輕應了一聲。


    倒不是她故意不理會孟清夜,隻是擁有了卜玉鏡完整的記憶,她現在到不知如何與孟清夜相處了。


    記憶中,當年混亂的逃竄之中,是孟清夜在她絕望哭泣之時將她從鐵血馬蹄之下拉到了一旁,護住了她,為了安慰哭泣不止的她,送了她一支糖。


    這也是為何後來的卜玉鏡會那樣天天黏住孟清夜,以至於讓孟清夜對她避之不及。


    那時,在薑嬸孟叔的照顧下,她經常去找孟清夜,孟清夜最初倒也未曾討厭她。


    可她為了不讓孟清夜參加科考,竟然還悄悄撕了他的許多書。


    在有女子心儀孟清夜之時,她會故意扮成瘋子一樣去嚇唬那些接近孟清夜的女子。


    孟清夜在年幼的卜玉鏡心中留下了一抹光,此後,孟清夜是那道最溫暖的光,她不能失去孟清夜。


    隨著時間流逝,年歲的增長,不懂如何表達心思的卜玉鏡最終讓孟清夜對她敬而遠之。


    孟清夜對她表現出的厭惡,疏離,讓她仿若陷入地獄般,而她本人也在這種折磨中也逐漸變得半瘋狂半嗔癡。


    “今日怎這般沉默,該不會是又在想什麽刁難我的事情吧?”見卜玉鏡與往日不同,孟清夜故意道。


    “過去的一些事,是我有愧於你,還有,謝謝你。”卜玉鏡忽然站住,正聲對孟清夜說。


    徐徐清風吹動著孟清夜的頭發,孟清夜仿若凝固了一般,乍然停駐。


    風拂下一瓣落花,飄飄然從兩人中間落下,長街越過春末的景色延伸遠去,宛然十裏柳條漸次抽芽。


    “明天的太陽真是要打西邊出來了,頭一次聽到卜玉鏡道歉,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孟清夜似是無言對答,故作戲謔。


    卜玉鏡抬頭看了眼霧沉沉的天空,認真地回答,“我觀天象,明日沒有太陽。”


    孟清夜啞口無言,隻覺自己是對牛彈琴。


    “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為難了。”見孟清夜無話可說,卜玉鏡不再玩笑。


    孟清夜轉頭對她一笑,笑中帶著一絲意味不明,“那就要謝謝你放過我了。”


    卜玉鏡釋懷笑笑,不再言語,兩人並肩往舊宅而去。


    天空灰沉沉仿若要壓下來般,晚風帶著夏日的一抹暖意,吹落路邊一樹繁花。


    卜玉鏡看著落花,想著,她替從前的卜玉鏡道了歉,言了謝,從前的卜玉鏡與孟清夜的過往便結束在春末的暖風中。


    此後,便是新生的卜玉鏡,隻是一個與孟清夜萍水之交的卜玉鏡。


    兩人快到家時,卻被人攔住,卜玉鏡略有印象,是附近的鄰裏鄉親,隻是叫不出名字罷了。


    “不知道幾位是何意?”卜玉鏡挺身而出,不管來者是何意,她皆無懼色。


    哪知其中一人卻麵帶讒笑,熱情中帶著幾分愧色,上前來寒暄,“玉鏡姑娘,以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玉鏡姑娘不要記在心上。”


    卜玉鏡與孟清夜麵麵相覷,一臉茫然,隨後,卜玉鏡恍然道:“哦,我記得你,你是那天在街上說我是無人管教的人。”


    見此人神色畏畏縮縮,想起那日在街上被她喝退的人,卜玉鏡不禁在心裏鄙視這些人,雖然不知他們有什麽目的,但與這種人打交道絕非好事。


    “玉鏡姑娘果然分毫洞察,過目不忘。”那人趁機誇讚。


    卜玉鏡擺擺手,蹙眉道:“哎,馬屁就省下,有什麽話就直說。”


    “玉鏡姑娘真乃神人,你說的那個包子鋪的老板真的被你說中了,昨天早些時候,他被官府的人帶走了,有人狀告他吃了他的包子有中毒之狀,如你所說,他真的攤上了官司。”


    “什麽?那吃了包子之人狀況如何?”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卜玉鏡難免還是有些憂心,忙問道。


    那人見卜玉鏡關注的地方與人不同,疑惑著卻還是道出了自己所知的結果,“聽說無性命之憂,隻是少不得要臥床一段時日。”


    “人沒事就好。”聽聞那女子並無大恙,卜玉鏡方才放了心。


    一旁的孟清夜疑惑不解,“這是怎麽一回事?發生了何事?”


    “你還不知道吧,玉鏡姑娘昨日早上給那包子攤老板卜了一卦,說他將會官司纏身,這不,下午便靈驗了,玉鏡姑娘真乃神人,這事已經傳開了,所以我們幾人也想勞姑娘幫忙卜一卦。”那人又不厭其煩地解釋了一通,最後又笑嘻嘻地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卜玉鏡。


    卜玉鏡嚴詞拒絕,“本姑娘沒這個心情,幾位請回吧。”說罷,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雖然經這一事她是在此地出了名,但昨日那一卦,也算是歪打正著,她隻是推測了結果,然後依書直說,自然怎樣說都會靈驗。


    可若是真有許多人來找她占卜,她可應付不過來。


    “既然她不願意,各位請回吧,況且占卜一事,毫無根據,這也不過是巧合罷了。”孟清夜出言打發了那幾人,那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你倒是會拆我台。”雖然卜玉鏡不願被麻煩,但是孟清夜似乎對這種帶有天意神意的事情很是排斥,直接便否定了她,這讓卜玉鏡心中多少有些不暢快。


    孟清夜不以為然,“那你真能未卜先知嗎?我從不信世間之事隻需憑三言兩語便可預測。”


    卜玉鏡故意歎了口氣,“看來道不同,那便不相為謀了。”說著,兩人也到了卜玉鏡家門口。


    “我也讚同你說的話,那便告辭。”不待卜玉鏡請他走,孟清夜丟下這句話便掉頭離開了。


    卜玉鏡目送著孟清夜走遠,搖搖頭走進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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