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卜玉鏡似是視死如歸,不肯交出東西,那男子狠戾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願,留下你也無用。”


    卜玉鏡等待著性命的終結,那男子正欲下手,卻被鬆音攔下。


    “稍等,如果這樣回去,我們也無法交差,留著她還有點用處,如果她死了,就徹底無人知道那本書的下落了。”


    “那總不能這樣平白放了她吧?”那男子有些為難。


    鬆音想了片刻,沉吟道:“你先將她帶走,我回去請示主人,或許主人有別的方法。”


    “那何不直接把她帶回去見主人?”


    鬆音思忖片刻,“我們的目的隻在書,如果將她帶走,那暗中保護的她的人明早沒見到她,必定會四處打探,將事情鬧大,暴露主人的身份。”


    那男子點點頭,“煙火為信,我先帶她離開這裏,你稍後來找我。”


    卜玉鏡神色恍惚,眼神失落,隻覺腦後被重重一擊,隨後便昏昏沉沉閉上了眼。


    寂靜夜色中,一條人影如鬼魅般身姿輕快地穿行在西音鎮的小巷中。


    遠處茶樓中飄來熹微婉轉小調,但聽:


    孤月醉,芳庭裏,對酒金樽盡,雲中路渺渺,相攜手,笑看百花露盈盈。


    斜陽墜,飛桃李,夜暝繁星隱,忘川水迢迢,盼回首,粉淚濕袖訴舊情。


    沉沉夜色吞沒了如風般急掠的人影,也吞沒了這若有若無的杳杳清曲。


    待卜玉鏡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座破廟的柱子上,依然光著腳穿著昨晚入睡的那件薄衫。


    抬眼看東方已破曉,清晨的微風拂來,吹得卜玉鏡渾身上下涼了個透透的。


    而心卻比那寒冬的冰棱更冷三分。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活著。


    卜玉鏡緩緩睜開眼,低頭看見的便是腳底的雜亂的枯草,她雙手被縛住綁在柱子上,令她無法動彈不得。


    “喲,你可算醒了。”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卜玉鏡抬眸,見一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倚在門口,正偏頭看著她。


    卜玉鏡仔細看去,那人麵容有些熟悉。


    “你是,你是昨晚那個小偷?”她想起來了,是昨日夜色中抓的那名小偷。


    “我可不叫小偷,我有名字。”那男子瞪了瞪卜玉鏡,斜眼輕蔑一笑。


    卜玉鏡這下徹底明白了,昨日那場抓小偷的追逐戲也隻是個圈套而已。


    卜玉鏡目光淡淡,眼底流露著說不出來的情緒,輕輕歎了一句,“原來都是假的。”


    她望著萬裏無雲也無陽光的天空,嘴角浮起一縷冷笑,眼神空洞,仿若靈魂也隨著那視線飄上了天際。


    她不言,不恨,也不怕。


    “你現在明白還不算太遲,好歹死也能死個明白,隻是你現在還不肯說嗎?昨晚在街上遇到你時,那本書分明還在你身上,若不是有人半路搗亂,你今日也不必平白受這委屈。”那男子嘴裏叼著一根草,佯裝憐憫遺憾地道。


    卜玉鏡經這一提醒,忽的明白原來他們所求的是那本《易經》。


    隻是這樣一想,她昨日換衣時候似乎確實沒見到那本原先揣在袖袋中的書。


    她當時心情大好,便沒注意,或許是在街上落下了,又或者是換衣服時掉到哪裏了。


    卜玉鏡笑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的東西,卻有人來向她討。


    若是他們當初光明正大的來討要,自己說不定會雙手奉上。


    “看來你與那書無緣,一切皆是天意。”卜玉鏡語氣如飄落在水麵的樹葉,沒有絲毫波動。


    那男子聽到卜玉鏡說的如此風輕雲淡,於他來說更像是一種挑釁。


    於是扔了嘴裏的草,眼帶了慍色,兩步並作三步走上前來,揪了她的衣襟。


    “你敢嘲諷我?你不要以為我們沒拿到東西就不敢對你如何。”男子兩條濃密的眉頭皺在一起,眼神凶狠,仿若下一秒便要將眼前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卜玉鏡眉眼帶笑,嘴角卻未揚半分,這神色顯得既古怪又滲人。


    “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會怕嗎?”她平生最厭別人威脅她。


    別人愈是威脅她,她愈是平靜,別人對她狠,她能對自己更狠。


    大多數時候隻要報以同歸於盡的心態,往往便能嚇退那些紙老虎。


    那男子狠狠鬆了手,她的頭重重地在那柱子上撞了一下,咚得一聲,腦子嗡嗡作響,她抿著嘴唇未出一聲。


    反而後腦勺傳來的疼痛感卻令她更加沉穩鎮靜。


    “還真是個硬脾氣的女人!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多硬氣。”那男子惱羞成怒,見卜玉鏡血紅地眼睛裏透出來的絕望,舉起手來欲打她。


    卜玉鏡仰起頭,臉色蒼白地如同一縷幽魂,她望著他,嘴角卻帶著笑意,“你今日若是敢打我,隻要沒將我打死,那以後死的便是你,我,說到做到!”


    那男子看著卜玉鏡眼中堅定決絕的傲然之色,明明隻是一個嬌弱的女子,但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卻不知怎的讓人有些生畏。


    那神情分明像是在警示人,即便她化作魂魄,到了黃泉也會回來報仇。


    男子揚在空中的手猶豫了片刻,又放了下來,“現在我不跟你計較,你該慶幸我不是什麽好色之徒,不然,若是換一個人,就憑你方才那幾句話,早就沒了半條命。”


    確實,如他所說,若是換了如羅三虎那般的賊寇,那她現在或許更加不堪。


    她現在已如風中殘燭,任人擺弄,而她也不再祈求生機。


    隻要在此了結,她便能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了,她心中這樣想著,眼底滑過一抹釋懷。


    “鬆音怎麽這麽慢,現在還沒來!”男子不再理會卜玉鏡,走到門口張望著,咕噥著。


    他在這破廟等了有大半夜了,現在天已快完全大亮了,他煙火也放了兩回了,照理說應該鬆音也該來了。


    男子在廟前走來走去,紛雜的腳步聲中帶著幾絲不耐與焦急。


    “鬆音不會在路上遇到什麽事了吧?”男子低眉猜測,一想到鬆音可能有危險,心裏頓時沒了數。


    卜玉鏡將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笑言:“你這樣擔心她,難不成是喜歡她嗎?”


    男子轉過頭,白了一眼卜玉鏡,“你知道什麽?臨死了就閉嘴省省力氣吧。”


    男子似被人看穿了心思有些惱,語無倫次地說著模棱兩可的話。


    “既然喜歡,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卜玉鏡如與人閑話家常般,語氣輕鬆,仿佛忘了自己還深陷險境。


    男子急了,連忙否認,“誰說我喜歡她?”


    “你不說,她怎會知道你的心意,況且萬一今日一別是永別,那時,你肯定會後悔沒有早些說出口。”卜玉鏡說的慢慢悠悠。


    男子朝地上啐道:“我呸,你瞎說什麽,今日將與人世永別的是你,還有心思操心別人。”


    他為主人辦事這麽多年,手上也染過不少血,像她這樣死前還這般悠然的人還是頭一回遇見,若不是主人的命令,他倒覺得若是她真的死了還挺可惜的。


    “你是在替我惋惜嗎?”卜玉鏡看他神色,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語道破。


    男子心下一驚,隨後沒好聲氣地道:“你這個女人不僅話多,還喜歡自作多情,你死不死和我無關,我隻需要辦好我的事情。”


    卜玉鏡哈哈一笑,臉上多了些憐憫眾生之色,“你這樣是當不成合格的殺手和刺客的,沒人教你,踏上了黑的道路,便要舍棄掉那些會阻礙道路的情感和良心嗎?”


    不知怎的,卜玉鏡突然對他心生同情,仿佛看到了他的結局。


    還尚有一絲良心與情感的壞人,最終都會以慘淡收場。


    做好人要有做好人的堅持,做壞人也要有做壞人的覺悟,好人難做,壞人亦然。


    “你這是在同情我嗎?”如果可以,他真想讓這女人趕緊閉嘴。


    觀男子神色似有動搖,卜玉鏡搖搖頭,“不是同情,隻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男子沒再說話,憤憤走到一旁,在門口的台階坐下,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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