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楓離開府門後,徑直回到了西竹苑,不過,他回的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西廂房。


    他這是找趙嫣柔去了。


    這幾日他為出府一事忙前忙後,最後卻被程德玄搞得焦頭爛額,吃力不討好;現在聽聞趙嫣柔病情好得差不多,他感覺終於要熬出頭,終於要撥開陰霾見天晴。


    他這是特地過去確認趙嫣柔的病情呢。


    剛到西廂房,他就聽到小桃紅嚷嚷。


    “小姐,小姐。”


    “淩公子來啦,淩公子來啦。”


    等淩楓走近時,趙嫣柔已經出了房門迎接他。


    “小楓哥,前兩天我讓小桃紅叫了你好幾次,可是都被你拒絕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說起這事,淩楓感覺挺不好意思的,人家好心好意地邀請了好幾次,他卻一直在忙他的‘出府大事’,把邀約全給推咯。


    現在趙嫣柔提起,他隻能找個理由搪塞一下。


    “柔兒,我前幾天不是剛醒來身體虛弱嘛,忙著鍛煉身體呢,而且你身體也是剛剛有起色,也需要多休息,我怎麽好打擾你。”


    趙嫣柔盈盈一笑:“哪有,我都好得還不多了呢,你看。”


    她說著,原地轉了個圈,然後又看著淩楓笑嘻嘻地道:


    “倒是你,現在可有好點兒?你腰還疼不?”


    淩楓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隻是隨意找個理由搪塞,那話連他自己都不信,她居然信了。


    估計也隻有像她這樣心地單純的人才會信吧,又或者她也隻是在自欺欺人,畢竟有些謊言不揭穿,世界看起來才會更美好。


    淩楓此刻的心情很複雜,有點自惱,又有點自嘲,還有點憐惜……


    他惱自己,竟然連這樣真善美的女孩都忍心欺騙;他笑自己,究竟什麽時候內心變得這般容易動容;他憐惜她的我見猶憐……


    這一刻,他堅強了二十幾年的心,突然多了一絲柔軟。


    他看著趙嫣柔,沉默了一會兒,神情突然變得異常莊重,就好像要宣布什麽儀式一般。


    他溫柔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說道:


    “柔兒,其實……其實,我這幾天是在忙著偷跑出府呢,不過沒出成,你也看到了,不然我的腰也不會傷到,你……你會不會怪我拒絕了你的邀約,還欺騙了你?”


    淩楓說完,感覺這幾日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原來,說真話永遠比說假話輕鬆。


    趙嫣柔聞言,笑了,笑得很開心。


    她笑嘻嘻地雀躍道:“怎麽會呢,小楓哥這不是對我坦誠了麽?再說了,你被困在府裏還不都是因為我,該過意不去的是我才對。”


    她向淩楓走近了幾步,又道:“小楓哥,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你放心,今晚晚膳我就跟程爺爺說說,讓他別再限製你的自由了。”


    他一臉真誠,還自顧自地重重點了點頭。


    淩楓現在心態變了,沒想再偷偷出府,既來之則安之嘛。


    他對她說的事並不太在意,隻是微微一笑,道:


    “隨緣吧,程老頭要是不同意你也不用勉強,反正我在這裏吃喝不愁,你們也沒虧待我,我要真出去了,可能吃穿用度都成問題呢。”


    他說的是事實,他連‘自己’是誰,什麽身份,來自哪裏都不知道,孑然一身又身無長技,出去還真不知道能幹什麽。


    他這幾天會有這樣的舉動,估計是因為剛穿越過來,難免心情有些浮躁,然後又被程德玄‘囚禁’,他前世可沒被人這麽對待過,所以才會感覺壓抑和憤懣,才會萌生了偷溜出府的念頭吧。


    趙嫣柔聽聞淩楓的話,笑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她好不容易才有了氣血的臉頰也泛起了紅暈,看起來更加紅撲撲的,活脫脫一隻小蘋果。


    她嬌羞著想接淩楓的話,卻是被小桃紅搶先開了口,她站在趙嫣柔身後,輕聲提醒道:


    “小姐,墨哥哥來啦。”


    淩楓和趙嫣柔聞言,都是轉過身,往青石小路望去,那裏有一個人正在向他們徐徐走來。


    他步伐輕盈,一身黑色錦袍,約摸雙十有三的年華,容貌俊美如精雕細琢,但因為他神情淡漠,給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千裏的冷傲,讓他看起來雖然不失美感,但卻讓人難以親近。


    要說這裏誰最關注來人,那一定是淩楓。


    因為來人這幾天雖然一直都活在別人的嘴裏,但卻如同壓他心頭的一座大山,讓他倍感壓抑,卻又無可奈何。


    據小桃紅說,程老頭口中的‘墨兒’是他的孫子,叫程墨,也就是自青石小路徐徐地向淩楓走來的人。


    他是趙老爺的貼身侍衛,好像還掛了個都尉的軍銜。


    正所謂,聽人道盡千百遍,不如麵對麵相見,淩楓感歎,可算是見到真人啦。


    程墨到了近前,先是對趙嫣柔拱手輯禮,然後,淡淡地喊道:


    “小姐。”


    “墨哥哥,可是爹爹讓你來的?”趙嫣柔上前迎了幾步,詢問道。


    “是。”程墨的回答很簡潔。


    “我爹爹他怎麽說?可是跟小楓哥有關?”趙嫣柔衝他急切地追問道。


    程墨並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用餘光掃了眼淩楓,然後才回道:


    “是。”


    還是隻有一個字,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說完,轉過頭衝淩楓說道:


    “淩公子,老爺有請。”


    他不再輯禮,而是挺直了腰身,換了個‘請’的手勢,看方向正是東梅苑。


    淩楓從他進來時,就一直關注著他,隻見他自始至終都是神情淡漠,哪怕是麵對趙嫣柔,也是始終沒變,說話更是簡潔,直達目的,典型的古裝劇裏的麵癱男。


    淩楓之前存著偷跑出府的念頭,所以一直提防著程墨,甚至還有些怯他。


    但現在他沒了偷偷出府的念頭,他看著程墨卻是多了一絲雲淡風輕,在程墨麵前完全沒了怯意。


    他目視程墨,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問道:


    “現在?”


    “現在。”


    “那走吧。”


    “嗯。”


    兩人說著就要往東梅苑走。


    趙嫣柔見狀,卻是急了,追問道:


    “墨哥哥,我……我爹爹可有說他找小楓哥所為何事?”


    程墨頓了頓足,眼睛微眯,頭也不回地漠然應道:


    “小姐,這你得去問老爺。”


    他說完,就又邁開了步伐,領著淩楓往東梅苑走去。


    他的語氣比剛才又冷了幾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小楓哥’三個字,。


    他言外之意就是他隻負責傳話帶人,其餘的他都不知道,但趙嫣柔怎麽可能相信他真的什麽不知道,隻不過是口風緊罷了。


    程墨越是不說,她就越是擔心,當即叫上小桃紅跟了上去。


    ……


    東梅苑。


    程墨領著淩楓進到東梅苑正廳裏,然後拱手輯禮道:


    “老爺,淩公子到了。”


    趙老爺隨意的嗯了聲,示意淩楓先坐下,然後就又和陳敬昭聊了起來。


    淩楓大大方方的坐到一旁靜靜地等著,趙嫣柔向大廳幾人問了好,便也坐到了淩楓邊上,隻是她卻是一臉焦急,跟淩楓的淡然自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淩楓這是第二次來到東梅苑,自上次邀約共進晚膳後,趙老爺就再也沒找過他,也不知道這次突然邀約到底所為何事。


    在他為趙老爺的目的疑惑時,小桃紅已經給兩人沏好了茶,淩楓端起茶杯,學著古裝劇裏的樣子,裝模作樣地推了推茶盞。


    他的神情看似認真,但注意力卻是在趙老爺和陳敬昭以及程德玄身上。


    三人好像在聊著一些府衙的公務,隻聽程德玄悠悠地道:


    “小陳啊,我看你那檔子事也沒那麽複雜,人家都認罪了,你幹嘛死還揪著不放,這不是沒事找罪受嘛。”


    陳敬昭放下茶杯,擺擺手,回道:


    “程叔啊,我起初也這麽想,可後來發現不太對勁,仵作一口咬定死者是自縊身亡,那這事就沒那麽簡單了。”


    他左手在茶幾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擊了幾下,又道:“而且,非是我揪著不放,隻是那隋符安覺得案情有疑點,遲遲不肯結案;


    這不,他查不出原委就把案件直接上發到我知州府來了,說是人手不足,請求協助辦案。”


    “可我怎麽聽說犯案的是一落魄書生,如今他都已經認罪,那隋符安一介知縣,會為了一個已經認罪的窮書生將此事鬧大,不合情理,不合情理。”程德玄似問非問地說道。


    兩人似乎是為了某個案件討論不休,陳敬昭剛想繼續出聲,卻是被趙老爺突然接過了話題。


    “恐怕隋符安也是迫於朝廷的壓力,近半年來,皇……”


    趙老爺的聲音戛然而止。輕咳兩聲,才又道:“皇上半年前不是嫌禦史台不作為嘛,禦史台迫於聖威,他們除了給巡察常事施加壓力還能怎麽辦;


    那巡察常事雖官銜小,可他非但不受地方官管轄,反而擁有督查地方官辦事能力和行為作風的權力,那隋符安應該是不想被巡察常事揪住小辮子,他是怕被巡察常事拿來‘祭刀’,所以才會想著拉上陳賢弟你分擔壓力呢。”


    陳敬昭聞言,連連點頭,附和道:“趙大哥言之有理,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依著隋符安的性子,不可能在意一個書生的死活。”


    在這一點上,他跟趙老爺看法一致,因為禦史台不動則已,動輒一鳴驚人,到時可是要出人命的。


    禦史台始於東漢年間,是朝廷的監察機構。唐朝貞觀之前,禦史台僅僅風聞奏事,沒有司法權力。


    後來為了迎合司法管理,一再放權禦史台,到了北宋初禦史台已經成為了三大司法機構之一。


    隋符安之所以怕禦史台,是因為禦史台平日裏都比較低調,如果不是什麽大事禦史台是不會有動作的,而眼下禦史台卻是異常的殷勤,傻子都能嗅到這背後隱藏的危險氣息。


    所以,隋符安能不急嗎,他對這案件束手無策,隻能‘求救’上司陳敬昭知州了。


    因此,才有了幾人討論不休的一幕。


    陳敬昭對這事也是煩心不已,他深深歎了口氣,一臉悵然地道:


    “我現在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啊,為了這事,我昨已經派人探查過,聽聞那死者被發現時是吊在一棵樹上,舌頭外伸,眼球圓突,所以仵作才會認定死者是自縊身亡;


    按死狀來看,確實是自縊無疑,可那書生卻是認了罪,說人是他殺的,哎……這事還真不好辦啊!”


    淩楓聽聞,不由得微微抽笑。


    知識決定認知,古代的辦案手法果真是——拙劣,不敢恭維。單憑舌頭外伸就判定為自縊身亡,這種謬論都是以訛傳訛,害人不淺。


    他忙著誹謗古人,被人盯上了卻還不自知。


    那人一雙銳利的眼眸緊緊地盯著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還微微上揚,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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