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來之,則安之嗎?”


    淩楓輕聲重複了下隱約聽到從身後傳來的一句話,眼中變得炙熱,心底升起希翼。


    茫茫人群裏,他停住腳步,靜默須臾,然後莞兒輕笑,搖了搖頭。


    窺破天機嗎?太過玄乎了吧,比自己穿越還更加令人難以置信。


    更重要的是,這牛鼻子老道根本就是個大大忽悠,是個眼裏隻有錢的蔫兒壞的糟老頭,要是連這種鬼話都信,那自己真是白活了兩世。


    而且,不都說了嘛,既來之則安之,那還想那麽多幹嘛。


    淩楓撲滅心中的希翼,眼神重歸平靜,抬起腳,繼續行色匆匆地向永安堂趕去。


    兩人穿街走巷,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約摸過了兩刻鍾才走到永安堂店鋪門口。


    倒不是距離遠,實在是街上行人多,擠得慢。


    他跟程墨剛走近店鋪,就有人熱情地上前招呼。


    “兩位客官好,客官裏邊請。”


    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看著從門口進來的兩人問:“不知客官是看診還是抓藥?”


    淩楓瞅了他一眼,隻見他身著素裝,看著像個跑堂的店小二,不像是掌櫃。


    於是,直截了當地回道:“找你們掌櫃。”


    起初他是想采用懷柔政策,準備先扮就診的病人套套消息再行動。


    後來想想有程墨在,沒必要拐彎抹角,這也是他非要帶上程墨的原因。


    店小二沒想那麽多,他下意識地回道:“我們掌櫃在……”


    “我們掌櫃在外頭辦事呢,不知二位找我們掌櫃的有何貴幹?”


    搶話的是一個留著肚腩的,賊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約摸不惑之年。


    他說完,還瞪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悻悻地退到了一旁,不敢再言語。


    一看就是有貓膩,淩楓才不會信他的說辭。


    他粗略地打量了下店內的情況,店裏沒有就診的病人,隻有三個永安堂的內部人員。


    他微微思忖,覺得三個人裏,一定有一個是掌櫃。


    首先,點頭哈腰的店小二可以排除。


    其次,賊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的可能性很大。


    至於坐在角落的山羊胡老者看著也像。


    淩楓沒有著急辨認,而是先讓程墨去把住門口,然後用犀利的目光打量起三人。待三人心生忌憚,麵露懼色,他責問地問道:


    “本公子自然是有要事,你們掌櫃的拒不相見,是何用意?”


    三人猶猶豫豫地麵麵相窺,皆是默不作聲。


    淩楓見狀,直接走到中年男子麵前,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語氣加重了幾分,“莫不是你們掌櫃的看不起本公子?信不信我現在就拆了你們這破店!”


    中年男子顫顫巍巍地說道:“公子,我們掌櫃的真不在,要不你留下姓名住址,等會兒掌櫃的回來我一定代為轉告。”


    “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淩楓已經等得不耐煩,他看了眼守在門口的程墨,“麵癱程,把店給我砸咯!”


    程墨辦起事來還是很有效率的,隻見他手往店門一扒拉,一扇木門就‘哐啷’碎了一地。


    剛拆完店門,他又往藥架走去。


    這下可把三人嚇得夠嗆,藥店不就是賣藥的嘛,如果藥都沒了還開什麽藥店。


    他們對淩楓的話再也不敢有所懷疑。


    特別是中年男子,更是嚇得忙不迭地上前對淩楓躬身懇求道:


    “公子,求求你高抬貴手,小的這都是小本生意,可經不起公子的折騰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跪地求饒了。


    淩楓卻是戲謔道:“那你再好好想想,掌櫃的到底辦事回來了沒有?”


    “回了回了,小的就是永安堂的掌櫃。”中年男子急忙點頭哈腰。


    “這就對了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淩楓負手而立,不慍不火,“這麽說,你就是耿濟仁?”


    “是是是,小的就是。”耿濟仁瑟瑟地陪笑道:“不知小的有什麽可以為公子效勞?”


    “耿掌櫃嚴重了。”


    淩楓看著他,微微笑道:“耿掌櫃莫不是要本公子站著說活?”


    耿濟仁這才意識到自己禮數不周,於是,趕緊將他請到老者所坐的桌子坐下,還吩咐店小二去沏茶。老者則是起身靜靜地頷首在一旁。


    淩楓也不客氣,坐在椅子上,端起店小二沏地茶,抿了抿,待喉嚨沒那麽幹燥,才又看向始終嗬嗬陪笑的耿濟仁。


    “耿掌櫃,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淩楓,是柳乘風弑妻案的主審官,我來呢,隻是想跟你了解下嚴晴的病情。”


    聽完他的話,耿濟仁的心已經涼了大半截,‘撲通’一聲,跪地求饒:


    “淩大人,求求你就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吧,嚴晴的事,該說的都已經跟宋仵作說過了,你現在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可能知道更多了。”


    “誒,耿掌櫃,你何出此言呢?本官又不曾對你做什麽。”


    淩楓轉念一想,估摸著他是害怕宋芊芊呢,於是,又問:“聽耿掌櫃的意思,宋仵作前兩日好似對你不太友好啊?”


    耿濟仁抬起袖襟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一臉憋屈,“大人,此事……此事不提也罷。”


    今天在殮房,淩楓追問宋芊芊的消息如何得來時,她閃爍其詞,明顯是有意隱瞞,現在看來,她是真的對耿濟仁采取了嚴刑逼供。


    淩楓不禁啞然,又是一個彪悍的女人啊……


    想到‘彪悍’這個詞,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衝耿濟仁鄭重地問道:


    “耿掌櫃,宋芊芊可是習武?”


    耿濟仁被問得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雖然不解,但心中的懼意容不得他遲疑,“小的未曾聽說,隻知她整日與屍體為伍。”


    “那就是說不會武功咯。”


    淩楓暗暗鬆了口氣,喃喃道:“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他現在對古代的武學有著很強敬畏之心,不過,與其說是敬畏,不如說是畏懼。


    在這亂宋,遇上會武功的人,她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沒什麽區別,要說不畏懼是不可能的。


    不過,好在宋芊芊不習武,不然他在這亂宋還是沒法混了。


    鬆了口氣的淩楓,對耿濟仁友好了許多,連問話的語氣都變得隨和起來,“耿掌櫃,起來吧,我就簡單地問幾個問題,你別緊張。隻要你老實回答,要不了你腦袋。”


    耿濟仁這才悻悻地站起身,一臉謙卑,“大人,不知你要問什麽?”


    “嚴晴是不是一直在你這裏抓藥?”淩楓問道。


    “是的。自從她被趕出嚴府就一直在永安堂就診。”耿濟仁指了指站在邊上的老者,“這事一直是何老何傳三經手,柳嚴氏的病情問他最清楚。”


    “何傳三?”淩楓詫異,這名字怎麽怪怪的。


    老者像是會意,拱手輯禮,解釋道:“回大人,小老兒姓何,‘傳’字輩,家裏排行第三,所以亡父早年給取名‘何傳三’。”


    淩楓恍然大悟,沒再糾結他的名字,而是繼續問起了嚴晴的病情。


    “何老,我且問你,嚴晴可是患有不孕?”


    “大人,折煞小老兒啦。”


    何傳三一臉惶恐,“大人,直呼小老兒姓名即可。”


    淩楓擺擺手,“稱呼無所謂,你隻管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就行。”


    “是,大人。”


    何傳三已經沒那麽惶恐,他看著淩楓,繼續道:“柳嚴氏確是患有不孕,是早幾年流胎後未能及時診治所致。”


    看來宋芊芊的消息不假,是個偵查的方向。淩楓瞅著他,又問:


    “何老,聽說嚴晴的病情前段時間突然惡化,不知是個什麽情況?”


    何傳三歎了口氣,臉上的鄒紋將他的惆悵加重了幾分,“是惡化了,大概是十多天前吧,她夫君柳乘風陪她來的就診,那時小老兒便發現她的病情已經惡化,至多不過半年壽元。”


    “不過,這些我都沒敢跟她說,都是私底下稍稍告訴小柳的。”


    看來,嚴晴是本就時日無多,淩楓不禁疑狐,“何老,嚴晴到底得的是什麽病?”


    “積勞成疾。都是些陰寒之症,積少成多,都是她近幾年的遭遇所致,確切地說,是從她幾年前那次意外墮胎之後。”


    他沒有解釋得很透徹,淩楓也沒細問。病理又不是他的強項,問了也不一定能聽得懂。


    既然嚴晴病情已經惡化,那她的死跟停藥會不會有所關聯,想到這裏,淩楓當即便追問:


    “何老,嚴晴臨死前斷藥已有數日,你可知曉?”


    “回大人,起初不知,直至聽到小柳被羈押審訊才得知。”何傳三回道。


    這麽說柳嚴氏斷藥不是醫囑,而是柳家真的拿不出藥錢。


    不過,也屬正常,這種情況別說是在古代,就是在21世紀也比比皆是。


    也不知道停藥對嚴晴的死會不會有影響,淩楓想不通。於是,又問:


    “何老,依你的判斷,停藥對柳嚴氏的病情會有多大影響?”


    何傳三扶了扶山羊胡,神情黯淡,“她的病情以無力回天,就算吃藥,她也至多再撐一個月,到時就隻能是躺在床上忍受著病痛的折磨,捱完她所剩不多的日子。”


    對於嚴晴的病情,淩楓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沒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跟宋芊芊說的都差不多。


    現在最大的疑點是,為什麽嚴晴身上會有一包砒霜。


    要說她是中毒身亡,凶手為了混淆視聽,製造她自殺的假象才把砒霜藏在她身上還說得通,可問題是嚴晴並不是中毒身亡。


    看來,莫名多出來的砒霜很有可能就是破案的關鍵所在,隻要弄清楚這包砒霜出自誰手,也就能鎖定嫌疑人了。


    隻是,黎安縣大大小小的藥房應該不少,想要差出來也不是那麽容易。


    也隻能碰碰運氣了,淩楓把目光移向耿濟仁,“耿掌櫃,本官還有個事要問你!”


    耿濟仁立刻陪笑道:“大人,你盡管問,小的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如此甚好!”


    淩楓從懷裏掏出那包砒霜,放在桌麵,“耿掌櫃,可認得此物?”


    “不,不認得。”


    “大膽!”


    淩楓雙手重重地拍在桌麵上,茶水竟是往外溢了不少,“是不是我對你太隨和,才導致你膽兒肥了?竟敢知情不報!”


    他可是看得很清楚,從拿出砒霜那一刻起,耿濟仁就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眼神也是閃閃爍爍,明顯是知道這包砒霜的來曆,可他卻謊稱不知道,淩楓怎能不氣。


    他的突然暴怒,直接把耿濟仁嚇懵了,隻見耿濟仁臉色煞白,眼神空洞的,僂著身形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竟是忘了回話。


    淩楓卻是以為他要頑抗到底,不由得轉頭看向程墨,問道:


    “按大宋律,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當以共犯論處。”


    “應該處以什麽刑?”


    “杖斃。”


    程墨的語氣本就冷冰冰,落在耿濟仁耳裏更是淩寒刺骨,他哪裏還敢有半分猶豫,當即‘撲通’跪倒在地,“大人,小人冤枉啊大人,這不關小人的事。”


    “關不關你的事,本官自有判斷,你隻管從實招來!”


    “小的不敢欺瞞大人,這砒霜確實出自永安堂。”


    “那你還不快說,賣給誰了?”


    “不,不,沒賣。是送給柳乘風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宋奇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辰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辰葉並收藏亂宋奇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