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瓔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還真就垂下眼睛低低笑了一聲,隨後無所謂的理了理袖子道:“可惜你跟我不熟,否則怕是不會說這種話。怎麽說呢?我既然敢做下這樁事,就沒打算賴著不認。你若是想去我父王哪裏講理,盡管去就是。”頓了頓加上一句:“隻不過,我勸你還是全須全尾的把你妹子帶回去之後再去,否則我可不保證將她還給你的時候還是囫圇的。”


    暮色四合,倦鳥歸巢,山風卷起的翩躚雲翎花瓣中,瀾池單薄的身形被這句話激得一晃。


    “你......”


    瀾池的涵養極好,顯然是沒見過這般驕縱無理的人,他氣極之下語不成句,手中劍卻不自禁已出鞘半寸,隻是到最後卻不知怎麽的又按了回去。


    璃瓔看在眼裏,激動於很可能今日此地就能好好跟他打一場,便眸光閃了閃繼續煽風:“我怎麽?我保證隻要我不說,你踏平六界的山頭也別想找到人......當然,瀾池君的妹妹長得嬌俏動人,回頭若是你這當哥哥的不管他了,左右我給他尋個婆家也不是難事。”


    他挖空心思把能想出來的招人恨的話都揀著說了,連自己聽著都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眼下就等著瀾池發作,來個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璃瓔萬萬沒想到瀾池的心性修煉的如此到家,才多大會功夫,他方才還蓬勃欲出的火氣就已經消弭於無形,任憑璃瓔說的話怎麽欠揍,都隻壓抑著情緒偏過頭不再看他,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看來方才能讓瀾池一時失態,還真是件了不起的事。


    璃瓔心下鬱悶,正想著要不要再添把火試試,就聽他忽然轉過臉來,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同樣沒有情緒的還有他的聲音:“外界都傳玉顏部的璃瓔殿下天資過人,性子豁達不羈,玉顏王視若珍寶,是以到如今年歲,還舍不得放去軍部曆練......看來傳言不虛。”


    這句話可謂是將哪壺不開提哪壺以及專戳人痛處發揮到了極致,偏偏說的滴水不漏,讓聽的人隻能暗戳戳的忍著疼。誰不知道,神族七部的男子,年滿五千歲就要去軍部曆練,可璃瓔因為一些事,落到如今六千多歲了,還沒去成。


    這事是璃瓔心頭的一根刺......瀾池挑出來說,就是提醒他之所以混的不如人,正是因為他為所欲為胡亂生事所致。


    被人當麵這般“誇讚”,可以說是很不愉快了。璃瓔眉頭蹙起,正要提醒瀾池有事說事,不要扯些陳年的犢子時,又聽見他道:“好,我答應你。隻不過,按照七部挑戰的規則,怎麽比應該由我來定。”


    嗯?


    璃瓔差點沒跟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老半天才反應過來瀾池這是答應了。


    突然而至的結果,讓璃瓔原本腦子裏的黑翳須臾間便撥雲見日般的散了去,乍不乍的還帶著點暈眩,連帶著被瀾池剛剛說話引起的不快也煙消雲散。


    不得不說,這件事進行的有些順利。怪不得都說瀾池將親妹子看得跟命一般要緊,如今看來,所言不虛。


    壓住了怒放的心花,璃瓔強自鎮定的凝視著瀾池道:“好!你定什麽便是什麽!不論輸贏,日後我再不糾纏你。”


    可憐見的,若是此時柳析在一邊,定會提醒他此刻的做派其實怪卑微的。


    此刻夜更深了,一彎新月灑下清輝,山坡上攏過來無數的螢火蟲,將雲翎的色澤罩在半明半暗之間,抬目望去,遠處山巒重疊,鬆濤聲卷著花香肆意散開,好靜。


    瀾池深深看了璃瓔一眼,再次挪開目光。


    他繞過一叢繁複的花枝,找了塊較空曠的地方席地坐下,依舊是不吭聲,隻拿柔軟的衣袖在麵前輕拂過,帶起寶藍的熒光一閃。


    熒光散去,他的麵前已經多了一個小小的書案,書案上筆墨俱全,案角位置置著一盞透亮的琉璃燈。


    璃瓔正疑惑這廝好端端的是要搞什麽幺蛾子,就聽瀾池朝他伸手道:“拿來!”


    璃瓔懵了:“什麽東西?”


    瀾池斜瞥了他一眼,口氣淡的就快要被山風卷走:“戰書。你不拿來我怎麽寫?”


    一激動差點忘了還有這茬......


    璃瓔訕訕的幹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隨後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打常年隨身攜帶的戰書,挑了一張較齊整的放在了瀾池書案上。


    瀾池驚歎於居然會有人隨身帶著這麽多空白的戰書,這是要把打架當飯吃麽?若不是有涵養壓著,他定要罵一句:“瘋子。”


    嘴角幾不可查的抽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想了想便蘸飽了墨開始下筆。不多時,赤金色的薄絹上,筆尖遊走的地方便落下了規整的小篆。


    璃瓔站了半天也累了,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瀾池對麵坐下,眼睛卻總是管不住的往那些字上瞟。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看看字又看看人,看了半天,還是沒搞明白瀾池一個大男人,為何要活得如此繁瑣。


    以往他挑戰旁人還是旁人來找他,都是戰書一扔,兩句客套話完事。誰還不知道就是個“老子想跟你打一架試試看誰厲害些,你磨好劍等著接招便是。”的意思?


    璃瓔搖搖頭歎了口氣,百無聊賴之中也學著瀾池的法子變了兩個酒碗出來,然後從腰間的錦囊裏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酒壺,放在手中捏了個訣,酒壺遂變成了正常大小。


    斟滿酒,璃瓔遞了一碗給瀾池道:“歇會再寫吧,恁多字,瞧著怪累的。”


    瀾池沒搭理他,卻端起酒碗輕啜了一口,然後繼續埋頭苦寫。


    璃瓔嗤了一聲,在對麵興味索然的自顧自灌下了兩大口,順道感慨了一番世事無常。


    明明半個時辰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如今卻麵對麵坐著喝酒......這挺有意思。


    正悵然中,瀾池寫完了,他將戰書遞給璃瓔過目,自己端起酒碗又輕輕啜了一口。


    “你瞧瞧有什麽不妥的。若是沒有,咱們便落下印信。”


    璃瓔揩了一把站在嘴角的清冽酒液,眼角掃過,竟覺得赤金色的戰書捏在瀾池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裏,不知怎的就沾上了些微的文氣。


    他信手接了過來展開,快速的略過了一幹之乎者也的廢話,直奔主題的找到了瀾池定下的比試規則。


    戰術上最末兩行寫道:“玉顏璃瓔前往合虛崖取蝠眼冥火,合昭瀾池前往南海鬼蜮取鮫王石心,以三日為限,三日後卯時無論成敗,軒轅台相見。若二人均取得所約之物,以平局論。”


    璃瓔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沒想到瀾池竟定下了這樣的約定。


    蝠眼冥火,鮫王石心......


    璃瓔看著隻在書上見過寥寥記載的幾個字,頭有些大,頭一回對比試這家常便飯生了些沒底的憂慮。


    可話已經放出,任由瀾池定下的規則,哪怕是比試看誰能將天給捅下來,也得硬著頭皮上。


    是以,一向輸人不輸陣的璃瓔將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嘴角仍是掛著那種譏誚的笑意,眉眼瀲著月華清輝,任誰也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我覺得這個比試......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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