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佝僂老者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


    我心中對其愈發的好奇,也愈發的感覺熟悉——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驚喜交加,急忙再去看他,卻又覺得不是,那人與他的樣貌相差實在是太遠了。


    我隻好把目光投到場上,看袁重山和沈不害。


    袁重山是相脈高手,袁家如同麻衣陳家,也是從相術中化出相功來,用以做技擊之道,最重要的也是耳、目、口、鼻、身、心的修行,也可以說是六相。


    但是袁家的修行似乎是沒有得到六相修行的精要,總練不到極致,就比如說目法,麻衣陳家修煉出五大目法,已成定製,千百年來,累世有目法高手出現,而袁家就連夜眼都極少有人練成。


    袁重山右手持一柄丁蘭尺,左手持一尊鐵羅盤,揉身而上,左手或蓋或砸或飛擊,右手或刺或削或砍或挑打,左衝右突,閃轉騰挪,身法極快,幾乎晃成一道影子,看的讓人眼花繚亂,連我都跟不上他的節奏!五大隊諸人紛紛喝彩,不住的叫好!


    但偏偏,那個沈不害就像是站在原地,不願意動彈似的,可每次袁重山攻來,他都是輕輕一挪,或偏或滑或閃或轉,把袁重山的種種攻擊都化歸無用。


    “看見了麽?”那佝僂老者忽然又說道:“看清楚是怎麽回事了麽?”


    我略慚愧,道:“袁重山的動作太快,晚輩看的不是太清楚。”


    “誰讓你看他了?”那佝僂老者道:“他那些花裏胡哨的動作有什麽可看的?”


    我不禁一怔,道:“那是看沈不害麽?他的動作很簡單,晚輩倒是能看清楚。”


    “很簡單?”那佝僂老者一笑,道:“哪裏簡單了?若是把你換在沈不害的位置上,你能做到他那樣麽?”


    我搖了搖頭,道:“晚輩看的清楚,卻做不到的。”


    那佝僂老者道:“你能做到。”


    我吃了一驚,道:“前輩抬愛,實不敢當。”


    那佝僂老者說:“你忘了我剛才對你說過的話了麽?擊敗敵人最重要的不是功力和經驗,而是一顆心。這顆心,你有,沈不害也有,袁重山就沒有。”


    我有些懵然。


    那佝僂老者道:“你看,袁重山的招數如此繁雜,動作如此迅捷,打的密不透風,似乎是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可沈不害為什麽能從容應對呢?”


    我想了想,道:“他對袁重山的招式很了解。”


    “不錯。”那佝僂老者道:“可他為什麽會了解呢?”


    我道:“難道是,因為他看穿了?”


    “孺子可教!”那佝僂老者甚是歡喜,道:“不錯,就是看穿了!袁重山的招數,每一擊,沈不害都盡收眼底,是實是虛,是左是右,是傷是殺,沈不害全都看穿了,就像是料敵於先,敵人的招式你事先全都知道,哪有躲不過去的道理?”


    我點了點頭。


    那佝僂老者道:“可沈不害為什麽能看穿呢?”


    我沉吟片刻,感覺要順著這佝僂老者的話說,便道:“難道是因為他的心?”


    “哈!”那佝僂老者道:“你不用順著我的話說,你若是不懂,就把不懂的話說出來。”


    被他看穿心思,我老臉一紅,便嚅囁道:“是,晚輩以為,是沈不害的眼睛厲害,所以才能跟得上袁重山的動作。”


    那佝僂老者道:“那你是相信你的眼睛所見了?”


    我道:“當然。”


    那佝僂老者不再說話,忽然伸出右手,彈出兩指,朝著我的雙眼刺來!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往後躲避,卻不提防腳下絆到什麽東西,不由得往後摔倒,那佝僂老者兩指卻又向下,迅疾在我肩膀上一按,我又立住了身子。


    這一係列動作發生的極快,明瑤在旁邊看見,剛說了句:“你幹什麽?!”就已結束。


    那佝僂老者笑謂明瑤,道:“你不用緊張,我不會害他。”


    我也道:“明瑤,沒事。”


    明瑤勉強笑了笑,道:“原來前輩是在開玩笑。”


    那佝僂老者問我:“剛才你看見我的兩根手指是要戳你的眼睛,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道:“對。”


    那佝僂老者道:“可是實際上,我並沒有戳你的眼睛。也就是說,你看錯了。”


    我愣了愣,然後又點了點頭,道:“是。”


    那佝僂老者說:“我抬腳往前邁了一步,你也看見了,但是你以為我是走步,可我卻是要絆你。你以為我戳你眼睛的手指,卻按住了你,沒讓你摔倒。”


    我再次點頭,道:“是的。”


    “所以,眼見者未必為實。”那佝僂老者說:“就像你看見有人想要傷你,其實卻是在救你,有人看似是在救你,其實卻是在害你;人往往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騙,還固執的信以為真。”


    我沉默了片刻,感覺這佝僂老者說的話乍一聽很簡單明了,可往深處一想,竟是大有深意——你看見有人想要傷你,其實卻是在救你,有人看似是在救你,其實卻是在害你——這幾句話簡直能讓人醍醐灌頂。


    “啊!”


    場中忽然一聲慘叫,我急忙看時,卻是袁重山肩頭中了一掌,往後連退三步,差點坐倒在地上。


    那沈不害似乎對袁重山別有“優待”,竟沒有乘勝直追,而是站著不動,笑吟吟的看著袁重山重整旗鼓,道:“承讓了,再來。”


    “袁重山敗局已定,你也不必多看了。”那佝僂老者說:“眼見者未必為實,乃是老生常談。但正因為是老生常談,才往往容易被人忽略其真意。這世上的道理,越是簡單,越有深意,但人就越是不看重。如果你注重用眼睛去看,勢必要吃虧,遇上宿敵,甚至會丟了性命。而且,有些動作,快到了極致,肉眼根本是跟不上的。就譬如沈不害,對付袁重山,是根本不會用眼睛去捕捉對方動作的。”


    我沉吟道:“前輩的意思是,他在用心看麽?”


    那佝僂老者道:“用心看,當然要比用眼看準確的多,也快得多。”


    我道:“可是,說是這麽說,臨敵之時,怎麽用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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