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對呀,不然我怎麽能落得這麽狼狽?我這是逃命出來的,現在可是逃犯!”


    楊之水瞪著眼道:“昨夜?”


    我道:“是呀!怎麽你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楊之水呆呆道:“我就是不知情啊。”


    我愈發摸不著頭腦,道:“那你為我們插的哪門子的刀?”


    楊之水撓了撓頭,道:“連我也糊塗了,怎麽邵如昕昨夜就到了陳家村呢?”


    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愣了一會兒,忽聽見一道渾厚粗獷的聲音喊道:“之水,跟誰說話呢?怎麽不上來?等著你吃飯呢!”


    楊之水道了聲:“師父看見咱們了!”然後抬頭大聲回道:“馬上!”


    我循著楊之水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三層樓高的簡陋旅館寫著“濱河旅社”四個大字,二層最西側的一個窗口處露出一個人臉,正瞧著我們。


    那人臉遠遠的,雖不是十分清晰,但足見相貌威嚴、尤其是鼻子下、嘴唇上的兩撇八字須,濃重異常,頜下還生著一叢黑,也分外顯眼。


    《義山公錄·相篇》有言曰:“上為祿,下為官,寧可有祿無而官,莫教無祿而有官。有祿無官者福來壽至,無祿有官者財散人離,縱有五官,難保周全!有祿有官且秀美者,五福俱全之相!”


    念及此,我對楊之水笑道:“楊兄弟,令師尊是個大福大壽之人啊,跟著他,這輩子吃不了虧。”


    楊之水喜道:“是嗎!待會兒上去跟師父說,他一準高興!”


    我們兩人快步走進那旅館,拾級而上,須臾間已經到了房間門口。


    屋門是開著的,我跟在楊之水後麵,往屋內一瞥,已經看清楚那屋子的情形——坐北朝南,約摸兩丈深,一丈半寬,橫著置放了三張大概六尺長、四尺寬的單人床,東側角落裏一口窗戶,窗戶下擺著一張三尺半高的四角桐木桌,放著一瓶白酒、三個酒盅,另擺著四個大瓷盤,卻是一盤花生米、一盤黃花菜、一盤辣子雞、一盤熟牛肉,另有三個大海碗,乳白色的高湯裏浸著寬麵片兒熱氣騰騰,裏麵是海帶絲兒、豆腐絲兒、蔥絲兒、香菜、粉條、海參片、羊肉片、山藥片、魷魚條、鵪鶉蛋……湯上還點了幾滴香油,正是豫省河南地地道道的羊肉燴麵!一股又香又鮮的濃烈氣息撲麵而來,我嘴裏瞬間便溢出來滿口的哈喇子,隻強忍著沒流出去,但肚子卻已是不受控製的“咕咕”抗議!


    “哈哈!之水出去溜了一圈,竟帶回來個腹中空空如也的吃才!”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我這才把目光從滿桌子的飯、菜、酒上撤走,掃向坐在桌子兩旁的人——一個是道士,四十多歲年紀,生的濃眉大眼、細腰寬背,臉色仿佛古銅,唇上八字須分明,唇下黑色更顯,此人操一口正宗的中原官話,正是楊之水的師父,現今終南道派二代弟子中的頂尖人物,術界中有名的玉陽子,玉陽道長!


    還有一個人,跟玉陽道長相對而坐,也是四十多歲上下,身材卻是極瘦,頭發又直又長又黑,順滑的幾乎有光澤奪目,一雙笑眼眯著看人,兩處眼角外魚尾紋十分明顯,相照太陰,正是《義山公錄·相篇》中說的財富之相!


    我卻不認得他是誰,他已經笑著對我說道:“食客,來這邊坐!”


    我臉稍稍一紅,正欲說話,楊之水卻興奮地搶著說道:“師父、徐師叔,您二老可知道我請來的這位是何方神聖?”


    玉陽道長看著我,玩笑道:“渾身上下還濕漉漉的,總不會是河神吧,啊?哈哈哈!”


    我也笑著,拱手作揖道:“河神是不敢當,卻差點被河神捉去,做了水鬼!晚輩禹都陳元方,拜見玉陽道長、徐師叔!”


    我不認識那姓徐的人是誰,但聽楊之水叫他“徐師叔”,我便也叫他“徐師叔”。


    不料話音剛落,這位“徐師叔”已猛然收了笑臉,驚詫道:“禹都陳元方?莫不是潁水河畔陳家村的陳元方?”


    玉陽子也失聲道:“麻衣陳元方?”


    我再次拱手道:“正是晚輩!”


    楊之水得意洋洋地道:“雖然不是河神,但是卻是神相!怎麽樣——來,元方兄,穿道袍的便是兄弟我的恩師!這位徐師叔卻是命門大派慈元閣的高手,尊號宗陽!”


    玉陽子與徐宗陽已經一起起身,既有些愕然,又有些驚喜,徐宗陽道:“實在沒想到在這裏能遇上元方世兄!喜出望外,驚喜交加!”


    玉陽子則道:“之水,飯是沒你的了,再下去弄一碗燴麵,添一雙筷子,打一份下酒菜!”


    楊之水連聲道:“好!元方兄弟就先在這裏吃,我馬上回來!哦,對了——衣服,我包袱裏有一套常服,不是道袍,元方兄弟先換上!”


    說著,楊之水早扭身跑了出去。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飯菜,又看了看放在床邊的包袱,卻拉了一把小凳子坐過去,笑道:“衣服早被捂幹了,也不急著換,眼下晚輩是快餓死了,也不顧其他了,先吃為上!”


    說著,我端起一碗燴麵,拿筷子一攪,叨起一大筷頭麵片兒連帶著各種輔材,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胡亂一嚼,呷一口高湯,混著就咽了!再夾一口熟牛肉——怎一個爽字了得!


    我長籲一口氣,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連衣服貼在身上濕漉漉的感覺也沒有了!


    一連扒了半碗飯,才覺得肚子裏終於充實了,我放下飯碗,對玉陽子、徐宗陽笑道:“不好意思,見笑了,兩位前輩大概沒想到,陳元方是這麽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吧?”


    徐宗陽笑眯眯地道:“這有什麽見笑的,男子漢大丈夫,真性情!我喜歡!”


    玉陽子也道:“對!我也是這個吃相,這樣才香嘛!來,喝杯酒,去去體內的寒氣!”


    我也不推辭,接過玉陽子遞過來的酒盅,仰麵飲盡,那酒入口溫潤,咽下去之後,喉嚨裏兀自清涼通泰,胃、腹裏也沒有灼烈之感,正是清香型的低度數好酒!


    玉陽子喝了聲:“好!”


    徐宗陽也道:“原來是同道中人!哈哈,再來一杯!”說著已經又遞上來一盅酒。


    我笑著接過,又一飲而盡,這下,渾身血液都暢快沸騰起來。


    爺爺是極愛飲酒的人,十歲左右就開始“教唆”我喝酒,老爸卻是極為自律的人,滴酒不沾,所以自爺爺去世以後,我也很少再喝酒了,這次,有人相勸,又是好酒,卻是心中大慰!


    剛讚了一聲好酒,楊之水已經一手端著麵,另一手端著一盤五香鹵豬蹄上來了。


    坐定之後,楊之水笑道:“元方兄弟還是沒口福,如果早上被我發現,現在就能喝到正宗的逍遙鎮胡辣湯了!”


    我微微詫異道:“怎麽說?”


    楊之水道:“這裏就是逍遙鎮,徐師叔的地盤,他請的客!不過,眼下的辣子雞、熟牛肉也都是這裏的特產,花生也是特意買的開封進來的!”


    我怔怔地看著三人,道:“這裏是逍遙鎮?那意思是我從昨夜漂流至今,竟從禹都過襄城、許昌,入漯河,至周口?”


    楊之水“啊”了一聲道:“你是從陳家村一直漂來的?”


    玉陽子與徐宗陽對視一眼,都斂容道:“我們正要去陳家村助力,你怎麽從陳家村漂來了?”


    我道:“剛才楊兄弟說三位要到陳家村助力,卻不知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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