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就連陸羽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邊界亂逛了一下,卻在無意之中,看見了一抹綠。


    這一抹綠,是一棵小樹苗。


    若是換在別的地方,突然長出一棵小樹苗並不是什麽怪事,可是這裏,卻是黑域囚海。


    在這個地方,亂石成群,就連一根草都難以生長,遑論是一棵樹苗。


    更奇怪的是這棵小樹苗,紮根在石縫之中。


    它的根,是真的紮入了石縫。


    可見其生命之頑強,陸羽也確定這絕非凡物,估計是讓他遇著了什麽天材地寶。


    陸羽覺得有趣,他也的確是少了個伴。


    就如上官凝霜以前的口頭禪,路上多一個伴,也好。


    從這一日起,陸羽每當回去一次程家族群,必然在那石洞舀一勺清水灌溉。


    可是一年之後,他突然發現,這棵樹苗似是並不需要清水。


    它需要的養分是血氣。


    當年四大勢力與黑域囚海決戰,楚飛雪驅使的那個巨人最終化作的滔天血氣,以及無數死在此地修行者的精元,浸染了這個地方。


    這棵樹苗,恐怕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得以成功長出。


    這就更吸引了陸羽的興致。


    畢竟,成是那一戰,敗也是那一戰。


    他今時今日淪為於此,更是因為那一戰。


    得悉了這個秘密,陸羽在之後,索要青龍的龍血,就更多了一些,多出來的部分,他都澆灌給了這棵小樹苗。


    孤獨,是一種可怕的病。


    哪怕是陸羽這般心性,也經不住這種病。


    就如那時在xz大難不死得了奇遇的陳婉蓉,她被困在石洞幾年,出來以後也是心性大變。


    有時很正常,有時神經兮兮。


    所以,他病了。


    隻因長年在黑域囚海邊界和程家族群領地往返,他除了給上官凝霜喂服龍血,就是重歸這裏。


    他就如被這方天地遺棄的棋子,苟活殘存。


    這棵小樹苗,就是他交流的對象。


    他對龍血的依賴,也越來越強,因為龍血對他的作用,越來越少。


    這棵小樹苗,還是不見長。


    它就如這麽大了這般。


    卻又四季蔥綠。


    陸羽身穿的素衣,早已破爛不堪。


    他扔了,繼而穿上了獸皮。


    他穿著獸皮,在冬季飛奔,在夏季,他光著身體。


    在這裏,他不怕碰上不該碰上的人。


    因為隻有他一人。


    不過他的腰間,依舊掛著那個酒葫蘆。


    他跑得越來越慢。


    從最開始的三個小時往返一次,到幾個小時,十個小時,一天,兩天,三天


    十天


    一個月


    他已無法再盤坐在原來的那個位置遙望戰場,他來不及。


    他來得及做的事是,往返於兩地,喂服上官凝霜龍血,用龍血澆灌小樹苗。


    像著了迷,也像是魔怔。


    他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衰老著。


    不過,為了方便,他每隔十天半個月,就用長刀清理一次胡須,頭發。


    他不會理頭發,事實證明這把長刀也不適宜理頭發。


    每一次,他都把頭皮割得鮮血淋漓。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隻做兩件事,一是喂服上官凝霜龍血,二是澆灌邊界之地的小樹苗。


    又過了許久。


    他變得更為蒼老,瘦骨嶙峋,由於身體的持續衰弱,龍血失去效用。


    這一次他前來,走了足足兩個月。


    但在來之時,他將石棺抬出了墓室,把上官凝霜安放在他最新搭建的一棟石屋裏,並拜托青龍代為照顧。


    他拄著充當拐杖的長刀,費盡了二九牛二虎之力,才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這裏。


    “嗬嗬,老夥計,我又來看你了。”


    他蠕動著幹裂的嘴唇,扯著一把沙啞蒼老的聲帶,伸出顫顫巍巍狀如雞爪般的的右手。


    取下酒葫蘆,將龍血澆灌在小樹苗的根部裂縫。


    使得龍血滲透進去,給予養分。


    “可能,也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他的笑容,充滿了苦澀。


    “我走不動了”


    “什麽棋局,那又如何恐怕,我已難以撐過這一個冬”


    “我想了很久,什麽都找不到,或許她根本就沒打算給我留下答案”


    他長長地歎息一聲。


    而這聲歎息,不出幾米就消失在秋風之中。


    “可我不太甘心”


    “大仇未報”


    “嗬嗬,喝吧,喝吧”


    他喃喃自語,似是有些忘情,結果這一倒,幾乎把酒葫蘆的龍血倒了個幹淨。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將最後幾滴龍血滴入嘴裏。


    砸了咂嘴,便挺著佝僂的身軀,準備起身。


    誰料這一回頭,卻看到了一道異常巨大而壯碩的人影。


    由於伸不直腰,他唯有高高地昂起頭,盡可能地睜大混濁的雙眼。


    “哦是你我們多久沒見了?”


    “嗬嗬,話說起來,五百年是有了我真想不明白,你徘徊多年,就為了照顧這一棵小東西,值得?你太讓我失望。”


    “那又怎樣?我願意麻煩讓一讓,我要回去了。”


    他感到了不耐煩,舞著手中長刀驅趕,像是要把這異常高大的身影撥向一邊。


    不過,他已垂老矣矣,油站燈枯。


    他這一撥,剛好就撥到這人的小腿,由於使力太大,對方沒倒,他卻倒在了地上。


    “陸羽,你太老了,也走不動了,等你回到了去,恐怕春季已至。”


    “怎麽?血修羅你還想送我一程?”他咧嘴一笑。


    來人,正是血修羅,秘境天地的原住民,最後一個上古遺族。


    那一戰過後,他並未離開黑域囚海,而是選擇了留下,隻因他很清楚,他一旦離開黑域囚海,就再無法回到這裏。


    而他上古遺族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在外麵凶險難料。


    所以,他留了下來。


    從那以後,他就潛藏在黑域囚海不出。


    也借此向飛仙殿的無名表明了一個態度,那就是他再無反抗之意。


    當然,他也發現了陸羽,不然他也不會前來一看,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而他把戰敗之後,自己活得這麽狼狽的原因,全部都遷怒於陸羽。


    陸羽還活著,而又已油盡燈枯,距死不遠。


    就如他所說,要是讓陸羽自己走回去,春季都來了,有沒有命走回去,都還是一個大問題。


    他忍不住,所以來了。


    陸羽一死,他就解不了心中的怒氣。


    是的,他想送陸羽最後一程。


    “嗬嗬,我倒是不介意。”血修羅冷笑,抬起左腳踩在陸羽的胸口上。


    他不敢用力,一用力陸羽就死了,沒意思。


    此時,他就如一隻戲弄著老鼠的貓。


    “呼呼放開我!讓我回去!”陸羽氣急敗壞。


    氣急之下,將手中的酒葫蘆扔了出去。


    而以他如今的力量,就連給血修羅撓癢的資格都沒有。


    血修羅隨意伸手一接,就把酒葫蘆接住,掂量了幾下,笑道,“這倒是個好東西,但不知為什麽,這裏麵有一股我非常討厭的味道”


    說著,他用力一捏。


    酒葫蘆應聲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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