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帝國,雲中郡。


    風,沿著古道蜿蜒盤旋,帶來了遠方的塵埃,又去向遙遠天際。


    古道上,身心俱疲的女子,裹著白布,手臂上纏著白麻,用手背拭去額頭的汗水,眯眼望了望下午灼人的天光,順勢理理劉海,歎了一聲。


    女子攏起袖口,輕輕扇著,些許的清風,也不曾帶來涼意,白布之下又是一身素白的襦裙,滿是灰塵汙漬,早已不複初時潔淨。


    回想起半月前發生在洛川郡的民變,秦羽霓不禁有些後怕。


    半月前,一場瘟疫肆虐淩雲帝國中部的洛川郡,秦羽霓的師父,前任尚衣使,製衣大家——林語桐不幸染病去世。


    守孝期間,因朝廷賑災不力,洛川郡災民嘩變,城中富戶皆受到牽連,師父一生未曾嫁人,府上亦無男丁,流民趁亂大肆劫掠了林家,還一把火燒了師父的宅子。


    待到秦羽霓再從廢墟中收斂好師父的屍身,下葬之後,洛川郡已然無法再待了。


    秦羽霓便成為了無數逃難百姓中的一員,沿著滿是塵埃的道路,一路直奔雲中郡而來。


    “師父,以您的才華,本不該過得如此淒涼……徒兒不孝,未能守住您的家業,您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請保佑徒兒一路平安。”


    秦羽霓恍惚中自言自語著,踉蹌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西斜,四下林木漸漸多了起來,遠遠傳來潺潺水聲,秦羽霓心底興奮,精神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直奔過一條岔道,山澗中的清泉緩緩流淌著,叮咚水聲猶如天籟。


    “呀!”


    秦羽霓發了一聲喊,提起裙裾跑到水邊,捧起泉水猛吸幾口,甘冽舒爽的涼意填滿心頭。


    抹了幾把臉,感覺魂又回來不少,秦羽霓這才抬頭向前望去。


    斜陽裏,石橋,山泉,一座小小的山神廟,好似一幅雋永的工筆畫。


    過了石橋,踏入山神廟,今日恐怕隻能在此地過夜了。


    到得正殿,四下查看一番,有一段時間沒人來了,不過還算幹淨。稍稍整理供桌,拂去灰塵,秦羽霓跪下拜了拜。


    “哼!什麽世道,雲中郡的狗官也是一個鳥樣,封閉了城門,讓我等在這野地裏等死嗎?”


    廟外喧鬧聲由遠及近,其中一個聲音聽來充滿戾氣,應該也是從洛川逃難來的災民。


    秦羽霓秀眉緊蹙,迅速收拾好包裹,再用白布做成的鬥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抬腳往外走。


    “要我說,朝廷裏就沒有一個好鳥!洛川郡的瘟疫,就是如今的女帝得位不正,行不忍言之事,這才激怒上蒼,降下這等慘事。”


    “嗯,有道理。”


    “是啊,是啊,洛川出產的絲絹錦緞,整個淩雲都有名......這一次,全毀了,慘啊!”


    ......


    出得廟門,就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正要進來,秦羽霓抬眼望了望,又低頭若無其事地往旁邊兩步,正要離開。


    “這位姑娘且留步!”


    秦羽霓麵色緊了緊,停下腳步並不回頭。


    “小娘子從何而來?我等準備在此地歇息一晚,小娘子走得急,這廟中可是有什麽不妥?”


    秦羽霓心中一歎,穩住心緒,淡淡答道:


    “諸位好漢請了,這廟中並無不妥,今日我鎮威鏢局便在此處歇腳,隻是這一路上耽誤了許久,我等須得連夜趕路。小妹有些東西落下,這便是回來取了,夫君和鏢隊還在前頭等我,諸位請便,告辭。”


    秦羽霓抱拳向四周拱拱手,邁步往外走,一番江湖兒女的做派倒是鎮住不少人,一時間也沒有人要阻攔的意思。


    一陣勁風往頭頂襲來,秦羽霓下意識低頭,兜帽讓人一把抓住,那人順勢用力一扯,整件鬥篷都被扯下來,妙曼的身姿和精致的容顏瞬間暴露在眾人麵前。


    秦羽霓隻覺得四周精光大盛,還聽到一些咽口水的聲音,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讓她不禁怒火中燒。


    強壓下湧上腦門的熱血,默念到:冷靜!一定要冷靜,且看他們要做什麽,再設法破局。


    “哈,真的是你,果然沒有看錯!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什麽鏢局的。她叫秦羽霓,是林語桐林大家的唯一傳人。去年洛川衣會上的表演,我遠遠地看過,她穿著林大家製作的‘青瓷綴雪’曲裾深衣壓軸出場,把四大錦緞商選出來的花魁都比了下去。”


    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高大精瘦的黝黑漢子,手中正抓著自己的白布鬥篷,聽這聲音,正是方才那個充滿戾氣的聲音。


    漢子繼續說道:


    “林語桐染上瘟疫死了,你們看她手臂上,披麻戴孝,錯不了!各位,林語桐是前任尚衣使,掌管前朝道興帝的冠冕、袍服,是皇家的奴仆。


    皇帝老兒一家的過失惹怒了上天,降下這場瘟疫,然而現在卻要我們這等升鬥小民受天災的懲罰,你們說,這是什麽道理?”


    “天殺的,這朝廷盡是一些個狗官當道!”


    “我家小四啊,嗚嗚嗚......”


    眾人群情激憤。


    “各位,咋們拿皇帝老兒沒辦法,皇家奴仆的小崽子卻是可以動一動的。今日咱們就拿下這個小娘皮祭天,也算是對橫死荒野的同鄉有個交代!”


    “對,說得好!”


    “理當如此……”


    漢子極具煽動性的言語說完,周圍亢奮的情緒瞬間到達頂點,流民們紛紛叫嚷著,就要圍攏過來。


    “你!”


    秦羽霓憤怒地瞪了小人得誌模樣的黝黑漢子一眼,現下的情況最是危急,流民被煽動起來,什麽都不管不顧,到時候斷無生路。


    “你們可曾想清楚了?濫用私刑,害人性命,依律當秋後斬決!你們不要自誤,當真以為法不責眾嗎?”


    秦羽霓聳然而立,大聲嗬斥,斬決二字猶如當頭棒喝,令不少人有些猶豫。


    黝黑漢子籠著手,說道:“當今天下四維不張,唯有去濁揚清才是正途,我等此舉乃是替天行道。


    再說,荒山野嶺難免遇上意外,如今又是這樣狀況,官府如何追究?”


    一群未曾開蒙的亂民聚在一起,朝不保夕的生活讓人惡向膽邊生,見到秦羽霓容貌,動心思的人不少,此刻黝黑漢子的意圖,大家心照不宣。


    黝黑漢子攔住去路,臉上掛著笑,湊近秦羽霓低聲道:


    “秦姑娘,去年一見,小生對姑娘可是仰慕得緊。眼下形勢比人強,我勸你不要做無謂的傻事。你一弱女子,不如就從了我吧,說不定還能成就一樁美滿姻緣,否則,有的是法子……嘿嘿嘿!”


    “好啊!看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不過,這麽多人看著,人家……你讓人家怎麽做人嘛?”


    秦羽霓眼珠子一轉,滿臉嬌羞地嗔怒道,黝黑漢子看得有些癡,隨即恢複一絲清明:


    “你是當真的?”


    如此這般打情罵俏的做派,有人不樂意了。


    “哎,怎麽回事?不是說要拿她祭天嗎?”


    “就是,勾勾搭搭的,成何體統!”


    “我看呐,他就是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場麵有些失控,黝黑漢子想要穩住陣腳,秦羽霓趁其不備,果斷出手!


    以四指並攏戳中漢子右眼,抬腿彈踢襠部,旋即發足狂奔,電光火石間整套動作一氣嗬成。


    秦羽霓在眾人反應過來前便衝出重圍,身後這才傳來漢子忍痛的呼喊:


    “快攔住她,哎喲……別讓她跑了。”


    秦羽霓多少會些拳腳功夫,尋常的流民,兩三人也奈何不得她。然而,連日勞累,身子虛得厲害……


    片刻後,秦羽霓被兩名大漢反剪雙手,提溜到黝黑漢子麵前。


    “哎喲!小娘皮還真帶著功夫呢,麻蛋。”


    黝黑漢子以詭異的姿勢同時捂著眼睛和某個部位,憤憤地道: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花魁又如何?勞資還沒有試過花魁是什麽滋味呢。兄弟們,來日方長,咱們挨個嚐嚐鮮,再拿她祭天!”


    哈哈哈哈……


    亢奮的情緒在蔓延,四周發出某種莫名意味的笑聲。


    秦羽霓被兩名大漢押著,無助地掙紮,眼中氤氳,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臉龐。


    黝黑漢子臉上掛著扭曲的笑容,猶如偷腥撿到條大魚的貓:


    “哈哈哈,秦姑娘,你的夫君在哪裏?怎麽還不來救……”


    砰、砰!


    話還未說完,兩聲石子與皮肉碰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拿住秦羽霓手臂的大漢同時口中流血,倒飛了出去。


    秦羽霓手臂一鬆,猛地揮手一拳印在黝黑漢子眼眶,對方打著旋倒在地上。


    “姑娘小心!”


    秦羽霓聽得身後有人呼喊,隨即自己肩膀被人抓住,下意識地反手一掌。


    啪!這一聲,清脆而響亮。


    感覺打到別人的臉上,手腕一下子被對方攥住了。回頭一望,隻見身後是一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詢問的眼神中帶有一絲不解。


    秦羽霓使勁想要抽回手臂,但對方手如鐵箍一般。


    貴公子將秦羽霓往懷裏一拉,身後襲來的木棍偏了位置,卻也打在秦羽霓後背上。


    年輕的公子一腳踢開偷襲者,懷抱秦羽霓後退幾步,一名滿臉絡腮胡的魁梧護衛仗劍殺入人群,護住貴公子。


    “公子,您沒事吧?”


    “無礙,隻是這姑娘暈過去了。”


    先前那名黝黑漢子捂著另一隻眼,從人堆裏探出頭來,感覺手有些不夠用。


    石子襲來,他便知道遇上了硬點子,這會眼見對方隻有兩人,周圍人也攻了上去,膽子又壯了不少。


    黝黑漢子嚷道:“啊,小娘皮的賊漢子,也是朝廷的狗奴才,大家不要怕,咋們人多,一起上,把他們全活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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